“其实有些事我早已知晓。阿楚,你不必瞒我。” 说这话的时候,珑贵妃用的是南诏土语。方世琅很懵懂地看看她,再看看晏楚。晏楚低眸剥着枳,很小心地拉去枳瓣上的丝丝缕缕,再一瓣一瓣扳开。 方世琅能看出她心绪不定。刚才珑贵妃刻意与她说,孰不知他也听得懂南诏土语。 方世琅不作声,又拿了枚蜜桃。 “阿楚,你能有今日不容易,可你这么做等于前功尽弃。他会不信任你。”珑贵妃又道。 方世琅坐在她俩之间如同摆设,见晏楚还在剥枳,他低头咬了口桃子,再看看珑贵妃,很乖顺。 终于,晏楚剥完枳子了。她把枳瓣摆作花形,送到珑贵妃面前。“姑姑,吃枳子。我剥干净了。” 珑贵妃无奈地叹口气,把玉碟往她那处推。“每回你都这样,遇见我问话就塞东西给我吃。阿楚,好好和你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太子,但跟着他对你最有利。” 方世琅心里咯噔,人畜无害的好脸差点崩了,好在未露破绽,只是心里横生一根刺,搁得挺难受的。 “我不喜欢他。”晏楚直言。“我不喜欢很多东西,但我都一一做了,唯独这件事,我不想再受人摆布。” 摆布?是谁?珑贵妃还是别人? 珑贵妃蹙起细眉,轻携起她的手。“阿楚,不能这么说。那时你还小,许多事不明白。身为献俘这是我们唯一的路。这么多年,陛下一直在栽培你,如今你军功显赫,即便人家心里厌,可谁又敢明着说?更何况他们说是妒你、毁你,最好贬到你一无是处。” “姑姑,军功都用血来换,我部下的血,同胞的血,还有蝶儿的血。他们骂我是叛徒,是汉人的狗。我不想再当狗了。” “阿楚!”珑贵妃忽然尖了嗓子。方世琅哆嗦了下,手中的桃滚落下来。他拾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继续。” 珑贵妃舒展眉眼,恢复婉约温雅之姿,轻叹道:“阿楚,我收到蝶儿的消息何尝不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呀!你跟着那陀太久了,他把不好的念头全都强加在你身上。至今我都后悔,没早些把你带到大周。别听那陀的话,南诏降,是早晚的事,如今百姓安居乐业,能温饱,难道这不比你小时候强百倍?” 晏楚眉心一动,不由自主想起儿时途经小城,那里的百姓衣不蔽体,食不裹腹,车马到他们就如蚁群纷纷涌来。她被吓坏了,拼命往嬷嬷怀里躲。嬷嬷命马夫抽打那些饿坏的人。他们吃痛,依然伸手要食,直到讨到零星半点才肯放过。 这是儿时最清晰的记忆,父母的面容却记不清了。或许是母妃早逝,父王不管不顾的原故,长大之后,晏楚几乎没有梦到过他们。 忽然有手轻覆到她的手背上,小心翼翼的,很温暖。晏楚从回忆中抽离,抬眸看去,是方世琅,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悲伤,无声地安慰着。 晏楚不自觉地反握住他的手,忽觉有失分寸,忙不迭地放开了。方世琅略惊,悄悄把手收回去。 珑贵妃看在眼里,欣慰浅笑。“他很喜欢你,你能与他在一起,我也放心。不过阿楚,你若不愿与太子成婚,接下来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晏楚脸微红,她故作镇定拿起半个枳子塞嘴里,囫囵吞。方世琅的脸也红了,他心潮澎拜,拼命啃着蜜桃,像要吃得比她快似的。 这样看去,他俩真是一对儿。 珑贵妃不再多言,弯起眉眼牵起晏楚的手出了水榭,正巧皇帝来了,他步姿庄严端正,像座屹立不倒的山,不过一到珑贵妃面前,就揉碎刚毅化作水,丝毫不吝啬他的宠爱。 与其说当年南诏长公主献身于大周天子,不如说她俘走了天子的花心。宫中嫔妃如云,她能盛宠不衰,自然是有手段的。 被当了半刻钟摆设的方世琅忽然意识到,南诏女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夜宴后,方世琅随晏楚回去了。他手里拽着皇帝赐的玉佩,一路哼着小曲儿,偶尔偷看晏楚几眼,乐得心花怒放。他高兴,是因为姑姑喜欢他,而且晏楚握他的手了,虽然只有一小会儿,但五入四舍就是承认他的夫君地位了。 方世琅乐坏了,为了留住被认可的证据,他决定回家不洗手了,最好再用白棉布包好。方世琅不禁浮想联翩,直到一枚铜钱砸到额上方才缓过神。 “叮”的一声,铜钱落地。方世琅下马去捡,而后兴冲冲地还给晏楚。“阿楚,你钱掉了。” 晏楚莞尔而笑:“我是故意的,叫你你没理。” 方世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阿楚叫我什么事?” “没什么,想让你先回去。我得去见一个人。” 方世琅一听,脑中就浮现出“杜若”二字,今日没在紫薇宫见到他,听人说他病得厉害,只能呆在家中。方世琅觉得杜若挺奇怪的,老大不小了,也不懂爱惜身体,看病更是两天打渔三天晒网,给他配的药也不知吃没吃。 “不行,我要和你一块儿去。”方世琅说得斩钉截铁,抱着很负责的工作态度。 “好。”晏楚竟然答应了,这令方世琅很意外,他以为自个儿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变高了,不过没走多远,他就觉得不太对劲,这不是去太师府的路啊。 “阿楚,你要去哪儿?”终于,方世琅忍不住问了句。 晏楚回眸,杏眼泛出俏皮劲儿。“去东宫,找太子。” 怎么是他?方世琅二丈摸不着头脑,差点就问:你不应该要去找杜若吗?沉心一想,他干嘛要去多这个嘴,把媳妇往情敌身上推呢?于是就乖乖地跟在她马后来到东宫。 对于太子,方世琅还是十拿九稳的,而且他们已经结下“深厚”的友情,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哪知他一到东宫,竟然被安排坐冷板凳,说是太子有令,除晏楚谁都不能进去。 “为何?你跟太子说是‘方世琅’。” “太子吩咐过,谁看到方世琅就把他打出去!”说着,宫侍竟然开始捋袖子管。 方世琅一脸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