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月余的精心调养,雪陌终于可以拄拐下床走路。她本就是坐不住的性子,硬生生在床上闷了一个多月,一下地简直得蒙大赦,日日尾巴一般跟在少年身后,兴冲冲地看他洗衣做饭打水劈柴,叽叽喳喳从早到晚不停歇—— “阿夜你多放点糖好不好呀,好不好呀,多放糖做出来的糖醋排骨才好吃嘛。而且你可当心千万别伤着手了啊,我怎么看你手离菜刀这么近啊,一定一定摸准了把手收回来再剁知道不?我帮你盯着啊,你千万千万小心……” “阿夜阿夜水缸我帮你看了啊,你大概再打三桶水水缸就满了!咦……不对不对,应该是四桶?还是三桶半?好像四桶和三桶半之间?我不确定啊……要不你打五桶?” “阿夜阿夜你等一会儿再劈柴嘛,你都忙活了一上午了,休息一下吧!我给你念一折戏解解闷啊,我跟你讲这个戏写得可逗了,我才看完,以前真没见过这么好笑的本子……” “阿夜啊天这么冷,你等一会儿再洗衣服嘛……我把手炉带出来了,你先过来暖暖再说!而且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啊,不要仗着自己武功好就不当回事,你这双手要好好爱惜知道不啊?万一冻伤了怎么办?” “阿夜阿夜……” 伴着少女无休无止的聒噪,少年在院中开始晾衣服,一件一件摸索着认真抖平,在竹竿上平整地铺开。而待得晾完最后一件,他心中默默点了数,却是有些疑惑,转头朝着雪陌的方向问道:“陌陌,你的披风呢?” 雪陌哼着小曲儿抱着手炉,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画本子,冷不防听他出言相询,吓了一跳,半响才结结巴巴地道:“啊……你问披风吗?那个……那个……我不知道啊。” 少年一怔,道:“我去找找好了。”言毕,他便转身朝着屋中走去。 雪陌顿时慌忙道:“哎哎哎别去!” 少年脚步一顿,显然静等她的解释。 雪陌只得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续道:“那个……床上没有的,屋里也找不到的!我不知道它哪里去了,可能是丢了吧。” “上一次洗完之后你似乎就没有再穿过它。”少年闻言,微微皱了皱眉,道:“但你一直没有出过院子,不会丢的。” 雪陌没想到他这么较真,磕磕巴巴地道:“就……就一件披风而已嘛,找不到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这样你还能少洗一件衣服,不好吗?” “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少年淡淡地道,终归是依她所愿放弃了去找那件披风,回身朝着她的方向,暗沉沉的眼眸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我想知道,陌陌,有什么事你一定要瞒着我?” 雪陌顿时一呆:“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少年已然收回手,慢慢地朝着石桌走了过去,扶着桌沿在她身旁缓缓坐下,叹了口气:“陌陌,你根本不会撒谎。” 雪陌紧张兮兮了半天,被他拆穿,反而是心中一阵轻松,干脆破罐子破摔,撇撇嘴道:“哎呀人家拿披风有事不想告诉你嘛!而且你爹爹有没有教过你,你这样刨根问底逼问一个女孩子,将来肯定娶不到媳妇好不好。” “我……”少年闻言一怔,似是被她戳中了心事,耳根微微有些发红:“对不起。” “算啦算啦原谅你咯,谁让你爹爹心肠那么坏的。”雪陌见他这么轻易便低头认错,登时又得意起来,喜滋滋地故作高深莫测道:“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三天后。 趁着少年下午睡觉的时候,雪陌趴在桌子上观察了半天确认他睡着了,拄起拐杖蹑手蹑脚地蹭到了灶房里,居高临下环视一周,挽起袖子踌躇满志地准备大干一场。 大半个时辰后。 灶房中黑色的浓烟滚滚,伴着少女再也忍不住的咳嗽和大哭声:“呜……阿夜!阿夜!咳咳……你快来救我!我要被烧死了!咳咳……呜……” 少年睡梦中被惊醒,一怔之下,黑色衣袂一闪身法如鬼魅,已是立即冲到了灶房中一把把她抱了出来。 灶房中巨大的焦糊味和噼噼啪啪的柴火燃烧声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放下雪陌,他当即去水缸处打了一大盆水,“哗”地一声泼灭了炉膛。 少年伸手探了探锅,显然早已是和里面不知名的东西糊成一片,不知要洗涮多久才能再用。灶台上的锅碗瓢盆混乱不堪,油盐酱醋东倒西歪,位置全部都乱了套。他朝着放米粮的架子走过去,却冷不防被地上的面袋子绊得一踉跄,俯身摸到了面袋子,却又无意间碰到了散落在地上的好几根葱,一大块粘灰的牛脊肉,几片被踩烂的菜叶子和一个黏糊糊的被打烂的鸡蛋。 少年冷着脸出了灶房,深吸一口气冷静了好一会儿,才能耐下性子问她:“我不是说过,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吗?你是在做什么?趁我睡觉放火烧灶房?嗯?” 面前少女浑身都脏兮兮的,仿佛是刚从灰堆里爬出来,一张脸熏成了花猫,哭得一塌糊涂,受了惊吓一般紧紧抱住了他,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身:“呜……呜……今天是你的生辰……人家……人家只是想给你做一碗长寿面……” 少年闻言,神色有些迟疑,又有些茫然:“我的生辰?长寿面?” “你不是说腊月初八是你的生辰么?”雪陌抽抽噎噎地用他干净的衣摆擦自己脸上的煤灰,委屈地道:“我的长寿面明明做得可好了,谁知道灶台这么难用?我在家里的时候下面给爹爹吃,看福嫂生火可容易了,一点就着,也明明记住了你是怎么生火的,可为什么我自己来就怎么也生不好?” 说到这里,她才仿佛想起了什么,有些惊讶地抬眸问少年:“你怎么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过?我还以为是你不愿提。” 少年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反问道:“为什么要过生辰?” 雪陌被他问得一呆,似是十分难以置信,指着自己精致的小鼻子道:“你问我为什么过生辰?你长这么大没过过生辰么?!” 少年因她激烈的反应着实愣了一下,如实回答道:“没有。”犹豫了一下,他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生辰……不就是用来知晓年龄的么?” 雪陌望着怪物一样望着他,硬生生噎了半响,才又问道:“那你知道什么是长寿面么?” 少年一怔,道:“不是一种面么?和阳春面,龙须面,旗花面一样,大概客栈里都能买到。” “不一样不一样!”雪陌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纠正他:“长寿面是专门生辰的时候吃的。这种面只有一根长长的面条,中间不能断,煮成满满一碗,寓意长寿。哪怕是再穷的人家,生辰的时候也都要吃长寿面的。”顿了顿,她却是撇撇嘴,不无惋惜地道:“我做出了一根好长好长的面条,一点都没有断。都怨生火没生好,不然你现在就可以吃到了。” “原来……是这样……”少年神色了然地喃喃,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谢谢你,陌陌。” 雪陌闻言,却是有些愧疚地小声道:“你还是别谢我了,要是爹爹看见肯定都已经要揍我了,我都快把灶房给你烧了……” “我知道。”少年微微叹了口气,随即却是忍不住弯了唇角,声音有些微哑,带着几丝莫名的情愫:“但这是我第一次过生辰,很开心。” “这样就能开心啊……”雪陌小声嘟囔了一句,心中却是不知怎的有些酸酸软软的,只想抱抱他,抬手帮他去擦脸上粘上的一丝煤灰,然而她却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更脏,反而硬生生在少年脸上抹了三道煤灰印。 雪陌望着自己无意间的杰作,登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望着少年有些疑惑的神色,坏心眼地佯作惊讶道:“哎呀阿夜你脸上怎么有煤灰!我才发现呢,你别动我帮你再擦擦啊。” 然而她才刚又憋着笑伸出脏兮兮的小黑手,就被少年一把捉住了手腕。 少年一边循着雪陌刚刚碰过的地方擦自己的脸,一边慢吞吞地道:“如果你刚刚不解释,也许我还不会发现。” “哎呀呀早知道就不说了!”雪陌懊恼至极,心下不甘,登时又伸出另一只脏手要去抹他。 不出意外,又是被不轻不重地一把抓住手腕。 少年有些无奈地道:“你闹够了没?” 雪陌两只手都被他抓住,却是愈挫愈勇毫不气馁,登时欺身上前,踮起脚尖,用脏兮兮的脸蛋在他脸上蹭了一下,成功蹭了他一脸煤灰,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温香软玉带着呛人的煤灰味儿贴脸而过,意识到她干了什么的时候却已太迟,少年只得当即慌忙松开了她的手,退开一步,耳根烧得通红,神色也浮上了一层薄怒。 少女忍着笑,极有经验地赶在他发作前低头认错:“我错了我错了!阿夜你别生气!”顿了顿,她却是献宝一般讨好地道:“我有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的!” 少年闻言,只是闷闷地擦着脸上的煤灰,不说话。 雪陌挑眉,一把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拽到了自己面前,拉着他的手不停地晃荡着,笑盈盈地道:“走嘛走嘛,跟我进屋去看啊。这个生辰礼我准备了好多天呢,你不许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