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 滇西古道。 一辆考究清雅的马车缓缓停在了茶摊前。 赶车的俊秀银袍青年擦了一把头上的热汗,径自跳下了马车,在茶摊一口气要了三碗茶,也不坐下歇歇脚,站着“咕嘟咕嘟”便是一通牛饮。 这茶摊常年开在古道旁边,并不算小,陈旧的矮木桌足足摆了七八张,凳子也搁了足足二三十条,眼下倒是有一大半都坐满了江湖豪客。这些草莽汉子在茶摊图个歇脚,也不急着走,大多三两聚在一起谈笑胡侃,说些时新的江湖见闻,倒是也颇为热闹。 “华山剑宗洛翩衣那小骚娘们私奔了算个什么新鲜的,谁还不知道她是和江西叶家的叶老七好上了。”一个壮实汉子口中大嚼着花生米,朝地上狠狠唾了一口,方才显摆道:“我倒是知道一桩黄金台才刚刚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大事,说出来足以吓死你们!” 众草莽豪客闻言,皆是好奇不已,当下纷纷催促他快说。而那大口牛饮的俊秀银衣青年听了,神色亦是一动,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看向了那汉子方向。 那草莽汉子见得足了众人关注,方才心满意足地抹抹嘴,煞有介事地开口道:“前日黄金台的天下英雄榜上,竟是挂出来了一封血书!” 众江湖豪客闻言,皆是一脸惊讶之色,七嘴八舌议论不已:“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在黄金台如此放肆?不要命了么?” “哼哼……这就吃惊了?”那草莽汉子举高临下,得意地环视一周,才拿腔捏调地续道:“那血书上的内容才更是吓人咧!竟是直指萧盟主狼子野心,勾结那恶贯满盈的杀手子夜,利用子夜做局害死蓝关雪堡堡主,然后又把一切嫁祸给子夜,最后还派人使毒计弄瞎了子夜的双眼,好趁机杀了他灭口!” 众人闻言,尽皆哗然一片。而那俊秀的银衣青年闻言,亦是瞳孔微微一凝,忍不住回眸朝着那考究清雅的马车望了一眼。 “哼……这还能骗你们么?中原武林那边昨日便早已传遍了,只是咱们这西南之地消息迟滞而已。”那汉子似是早料到众人的难以置信,不慌不慌地解释道:“初九恰逢天下英雄榜一年一度换榜之日,无数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和各大门派的信使皆是守在黄金台下等着揭榜。哪里能想到红布一揭开,竟是挂着一封丈三宽的血书啊!而且那血书上字字大如斗,隔得老远便能瞧得清,还足足在天下英雄榜上挂了一个时辰之久,多少英雄好汉都亲眼看到的事,哪里会有假!” 有几个江湖豪客闻言,犹自一脸疑色,跳出来嚷道:“你小子莫不是吹牛胡诌的吧?还血书在黄金台挂了一个时辰之久,你当苍云之巅的萧盟主是死的么?” “急什么急什么!就你们几个长了脑子么?这区区不合常理之处难道我不知?我现在正是要说这一点!”那草莽汉子一脸傲气,又拿捏了许久腔调,才在众人催促下心满意足地续道:“这说来可不就是奇怪么?黄金台是什么地方?苍云之巅又是什么地方?凭着萧盟主的雷霆手段,就是他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敢放肆!可是那一天,直到各路英雄豪杰都散得差不多了,连各大门派的信使都走了,苍云之巅的浮生烟雨阁才匆匆派人来黄金台收了那封血书,只说血书所言荒谬至极,严禁闲杂人等造谣生事。都到了那种时候了,苍云之巅才派人不痛不痒放了个屁,这血书上的内容还可能止得住么?整个江湖早已都炸了锅了好嘛!所以你们瞧瞧,你们瞧瞧,可不就是有天大的猫腻在里头!而且那血书字迹格外生硬凌乱,我猜啊,八成就是子夜瞎了眼之后亲笔写出来的绝命书!” 茶摊的众豪客闻言,皆是议论纷纷,猜测不一,粗鲁憨直一些的,更是当下破口大骂起来,直言没想到武林盟主竟是这等龌蹉阴险之辈。 而那喝茶的俊秀银袍青年听到此处,便不再听,唤了摊主结了茶水钱,径自又跳上了马车,他一边赶车,一边隔着帘子朝马车中人谨慎道:“少主,如此看来,我们前日得到的消息的确是真的了……” 那马车中人似是沉默了一会儿,澄澈沉静的声音才缓缓地传来:“是我疏忽了……我为了避免引起萧易寒的注意,没有直接抓他,抓捕的画像上只放了那丑脸少女,却也没想到他身边那丑脸少女竟真的是失踪多时的雪二小姐……而萧易寒又在满天下抓这个雪堡的漏网之鱼,他难免不会误以为是萧易寒动的手,所以才会抱着必死之心反咬萧易寒一口……” “但这也未尝不是好事……”那俊秀银袍青年小心翼翼地道:“毕竟抢在萧易寒前面抓到了雪堡二小姐,也就等于掌握了萧易寒做局谋害雪堡堡主的铁证,算是意外之喜。而且根据我们的密线回报,那日他连闯苍云之巅二十七道关卡,把朝歌夜弦楼的十三绣衣直指斩了九个,直杀得浮生烟雨阁措手不及,连黄金台上的血书都顾不上处理……经此一事,萧易寒那狗贼必会在江湖中大失人望,元气大伤……” “那你也太小看萧易寒了……”那马车中的声音却是淡淡地道:“苍云之巅乃是萧易寒一手造就,仅仅凭借一封无根无据的血书和他孤身一人,根本就动摇不了萧易寒的根基,顶多只是在外面江湖上翻起一阵浪而已,而且很快便会被萧易寒平息掉。除此之外,单凭萧易寒痛失九大爱将却没有愤怒到当场杀了他,而只是把他锁进了碎龙渊,便足以证明萧易寒此人的可怖之处……而且,最重要的是,一旦萧易寒得知他的身世,他们二人联起手来,我们日后的处境必会艰难至极……” 那俊秀银衣青年闻言一怔,下意识地道:“那少主的意思是……” “箫易寒之所以不杀他,多半是因为想用他。因为一旦他肯为萧易寒所用,那萧易寒损失的九大绣衣直指便不值一提,苍云之巅不但不会因此元气折损,反而会因祸得福,实力大增。”那马车帘后的声音不惊轻尘地道:“素闻这位武林盟主惜才如命,求贤若渴,所以既然已是到了这个份上,那我们不妨顺水推舟,帮萧盟主一把也就是了……” 那银袍青年闻言,思索了片刻,眸光一亮,当下恭敬道:“属下知道该如何去做了!待得过了澜沧江之后,属下立刻派人去亡故的那九位绣衣直指家中煽动此事!朝歌夜弦楼的十三绣衣直指皆是出身江湖名门,那些世家望族必不能容忍萧易寒如此忠奸不分,包庇重犯。萧易寒若是不杀他以观后效,必令整个苍云之巅心寒齿冷!” “所以你要记得,此举的效用,不在于阻止萧易寒用他,而在于从内部分裂瓦解苍云之巅,让萧易寒一意孤行之下渐失人心。所以……你不妨多透一点线索给萧易寒知道……只因萧易寒越是了解他的身世,便越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保住他……”马车帘后的声音轻描淡写地叙说着,与此同时,有一只苍白姣好的手慢慢伸出了马车帘,似是在感受这凛冽冬日的寒风:“这江湖沉寂了这么久……如今,也该起一起风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