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场外面,司午衡低声问谢迁安:“谢大哥,对面的狼族如果再不过来,陆老三他们就麻烦了!这里火这么大,迟早有狼族的人过来查看!到时候我们可以轻松退走,陆老三他们却怎么办?” 谢迁安轻轻摇头:“这河很浅的,我也想不到狼族居然不肯下水!我们再等等,如果他们再不下来,我们就往上游走,他们肯定要在对岸跟着,这样陆老三他们就能脱身了。” 依着之前制定的计划,桥烧断后,对岸的狼族看到战况不利,十有八九要设法渡河。这条小河的水很浅,可以轻松跋涉过来。谢迁安知道狼族多不善水,他安排陆老三等人潜伏在河中,就是想趁狼族渡河时占点便宜。想不到的是,狼族不单不会水,甚至连思维方式都受到了影响。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他们居然都没想到要到河中试一试,只是憋在岸边踢得战马团团乱转。 司午衡灵机一动:“嘻嘻,他们不下水,我们干嘛不赶一匹马下去,好提醒他们一下?” 谢迁安连连点头:“还是我们家午衡聪明!你安排人去办,记得往马眼睛里撒些尘土,然后从火堆后面把它赶到河边去!” 对岸的狼族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忽然看到烟尘中跑出一匹战马。这马也不知怎么回事,跑得跌跌撞撞的,到了河边也不知拐弯,而是一头跳到河水之中。出乎狼族意料的是,那马儿居然很轻易地渡过了河流,然后上岸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狼族愣了一愣,然后不约而同地催动战马,一齐向河中跃去。谢迁安就在等这个机会,立马带领斥候,顺着河边高速骑行过来,靠近之后再横向激发弩*箭。王庭卫士不可能只挨打不还手,他们也把猎狼弓拉开,用羽箭向对方还击。 一轮对射过后,王庭卫士倒下了二十几个,斥候却没多少损伤。这个战果并非侥幸,而是谢迁安、司午衡等人精心算计的结果。 首先是地理优势。斥候在岸上,又是横向切过,移动速度很快,狼族的瞄准难度很大。而狼族在水中纵向前进,移动速度很慢,又呈扇面展开,斥候几乎不用瞄准就能击中目标。 其次是军械优势。斥候所用的短弩便于携带,但射击距离有限。在大规模作战的时候,短弩肯定不如猎狼弓。可在当前的局面下,短弩的优势就全发挥出来了。短弩靠机簧发力,可以提前上好弩*箭,射击的时候轻轻击发就行,特别便于马上使用。猎狼弓却需人力激发,狼族骑马渡河,本来就有点紧张,还要双手脱缰来控制弓箭,自然失了准头。有的甚至连弓还没拉开,敌人就已经跑远了。 对射的效果如此之好,谢迁安自然要重复使用。他指挥斥候,在狼族的射程外,一边掉头一边重新拉起短弩。狼族一看势头不好,纷纷催动身下的战马。可水中的阻力大,马儿身上又驮着人,哪里快得起来? 一片慌乱中,狼族并未发现,有些人马并非被弩*箭射倒,而是遭了暗算。陆老三带着那十来个精通水性的斥候,趁乱潜到了狼族队伍中,躲在水下拿着刀乱捅。这时河水已经被血水和泥沙搅混,陆老三他们从水下勉强可以看到周围的情形,王庭卫士却根本看不到水下的情况。 这时岸上再次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陆老三等人急忙潜到了水底,以免被自己人的弩*箭误伤。他们刚刚在水底下摸着石头趴好,就听到耳边传来“扑通”、“扑通”的落水声,又有不少狼族被射落下来。而他们估摸着箭雨过去,就又在水下活动起来,摸到马匹的下半身就直接捅马腿。马匹受伤摔倒之后,马背上的狼族自然落水,也变成了陆老三等人的战果。 混乱之中,陆老三索性钻出水面,抢了匹无主的战马,然后堂而皇之地跟在狼族的身后,一刀一个捅死了好几个狼族。原来谢迁安带人深入狼族控制区,为了行事方便,也带了几套狼族的皮甲,这次就提前给陆老三等人换上了。 在岸上的攒射和水下的偷袭下,狼族终于抵达河岸。可到现在,他们已经只有不到二十人了。狼族不愧勇武之名,依然向严阵以待的斥候发起冲锋,最后全军覆没在那片刚刚烧出来的河边平地上。 “午衡,咱们折损了多少兄弟?” “死了八位,重伤五人,还有十几个轻伤的。不过战果辉煌,那几个俘虏说,他们总共有二百五十多人呢!” 谢迁安沉默了一会:“把那些乡民叫过来,我有事问他们!你安排人把狼族的首级割了,回去好给弟兄们请功!还有,狼族身上的皮甲都留着,回去的路上要用。屯伦假冒边军搞奇袭,我们若想快速返回安全的地域,恐怕也要学学他这招。” 谢迁安盘问乡民的时候,申齐羽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谢大哥,我们清点大车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被狼族俘虏的弟兄,看来是从甘州南边过来的。不过他现在还昏迷着,暂时没法问话!” 谢迁安大喜:“李将军正愁不知道南边的消息,这可太好了!你安排几个人小心照料着他,醒来后立即告诉我。” 申齐羽接着卖弄:“还有,谢大哥,我去查验过了。那个狼族的百夫长,胸口中了致命的一箭,就是我射的!” 谢迁安捶了他一记:“好说,回去我就给你请功!” 返回的路上,谢迁安不再绕行小道,而是伪装成狼族的队伍,大摇大摆地在驿路上穿行,顺路还屠掉了狼族设置的几个哨卡。等他回到钓鱼城的时候,牛车上面已经足足拉了三百多个人头。 李定国得到这个消息,一边大摆筵席给谢迁安等人庆功,一边使用狼族的人头,在城门外不远处搭了一个硕大的京观。 此事过后,钓鱼城军民士气大振,以为骁勇善战的边军不久就能击退狼族、收复甘州,重新打通与钓鱼城的联系。可他们却不知道,李定国从那个被俘虏的斥候嘴中,基本就没有听到任何好消息。李将军意气风发地为谢都尉、司队正庆功,只是为了安定民心、鼓舞士气。而与钓鱼城即将经历的腥风血雨比起来,谢、司等人取得的这个胜利,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浪花! 钓鱼城军民的苦难和浴血奋战已经悄然拉开帷幕,而在遥远的江南地区,除了一些闲人茶余饭后的闲聊,却再也感受不到战乱的气氛。在历史上,狼族就很少能够打到这里来,尤其是最近两百多年,狼族从来未能越过长江天险。在很多江南人士的心中,根本没有把狼族当成现实威胁。 在河西地区的紧张气氛尚未弥漫开之前,朗格琴音随着林师父,顺着驿道南下,很快抵达了长江中游的重镇江陵城。 在江陵城的一家客馆中,林师父、朗格琴音、老陈头以及新收的丫环烟雨主仆四人住下来后,林师父就把店小二叫住了。 “小二,我路上听人说,北方又出事了?” 那店小二也是口齿伶俐之辈:“这位客官,可不就是!小人也听说了,北方的狼族不自量力,居然敢入侵张真人护佑的我朝。当今圣上英明无比,已经下令西北行营的董督帅,不日就要把狼族赶出去了!” 林师父又问:“那具体的战况如何?” 小二连连摇头:“客官,那是朝廷机密,小人如何知道?”他又压低嗓音凑到了林师父跟前,“小人听南门打更的谢鳏夫说,好象狼族占据了我朝的一座大城!” 狼族占领甘州的事,天命皇朝人为控制了知悉范围,普通人是接触不到的。特别是南方,因为离战场非常遥远,除了有一定品级的官员,其他人都只是道听途说。朝廷的邸报上说得很清楚,这是朝廷机密,谁泄露谁负责。直到此时,即使消息灵通的民间人士,如这个店小二,也只是知道点皮毛。 不过林师父一听就明白了,狼族肯定是占据了甘州。他的心中波澜不惊,面上却显露出一副普通人常见的惊讶表情:“怎么可能?钓鱼城不说稳如泰山,也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 “嘿,这位客官,谢鳏夫乃是城防营都尉何大人的大舅子,他的消息很准的!”林师父假装出来的惊讶表情让小二很享受,他的语调中不自觉地带出了一丝自豪,把那个副都尉也省略成为了都尉。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人物,平时只有他在客人面前低三下四的份。唯有这种时候,利用在客栈听来的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他才能找到一点优越感。 对于小二的心态,林师父洞若观火,只是他并不计较。他总记得出山时师父的交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前提是洞察细节!刚开始他对这句话并不太理解,经历过俗世凡尘的一番历练之后,林师父才终于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嗯,若真是这样,我们家的生意就麻烦了。烟雨,你给小二拿点铜钱来。” 烟雨就是老陈头从甘州附近找来的,不过十二、三岁。朗格琴音满心都是南方的连绵烟雨,所以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这丫头家境不好,长得十分瘦弱。不过做事倒是利索,很快就熟悉了自己的职责。 听到老爷吩咐,烟雨随手抓了把铜钱过来,放到了小二手中。小二点头哈腰地接过,然后喜不自胜地下去了。 老陈头问烟雨:“你给了他多少?” 烟雨道:“没细数,大概十几枚罢!” 老陈头有点不高兴:“你这孩子,怎么这就大手大脚起来!主家虽然有钱,也不能随意糟蹋。找这小二打听点消息,给个三、五枚铜钱就足够了!” 烟雨有点小委屈,正要开口解释,林师父先插话了:“老陈,你别怨她。路上她就是这么干的,让我说了一顿。我们林家是江南的名门望族,虽然我只是旁支,做事也不能太小气!” 老陈头还想说点什么,林师父一挥手:“老陈,你出去雇辆马车来。江陵也是江南有数的大城,我带小姐出去转转。” 烟雨一听,连忙就去收拾胭脂、纱巾、绢纸等女子随身用品。等老陈头把马车雇过来后,烟雨抱着东西就往马车上钻,却被朗格琴音制止了:“烟雨,你不必跟着了,我跟阿爹去就行!” 烟雨有点小失望:“小姐,你路上不要人伺候吗?” 朗格琴音笑道:“没你之前,这一路上我不也没人伺候?我们林家虽然有点钱,但还没有养懒人的传统,你家小姐自己也能伺候自己!” 朗格琴音不肯带烟雨,林师父照样不要老陈头赶车。他很利索地跳到马车上坐下,双手一抖缰绳,就赶着马车,在江陵城微微有点湿润的青石板路上,缓缓行走了起来。 “师父,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不是想看长江吗?我领你去江边溜一圈,然后找个地方吃桐叶鱼!” 朗格琴音有点向往:“姆妈老说长江有数里宽,我总不信,世上哪有这么宽广的江河?黄河就够宽了,可也不过里许,今天倒是要好好见识一下,几里宽的大江,到底是何种气势!” 林师父笑起来:“要说气势,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你在金城看到的是黄河上游,水流湍急、浊浪滔天,气势倒更盛些!江陵附近地势平坦,早过了长江的险峻地段。不过长江的水势浩大、浩浩荡荡,又有另一番胸襟气度。可惜江陵的江面不够宽广,回头到了金陵,那才真是浩渺无涯!” 朗格琴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师父,你到底是学文的还是习武的?怎么武艺这么厉害,文辞也这么优雅?” 林师父摇头:“我这算什么,你没见过我师父,那才真是与天上的神人一般!” 林师父从来不提及自己的师承来历,屯伦、朗格琴音小时候都问过,却总是问不出结果,所以她们也就不问了。今天林师父主动提及,朗格琴音也有点小诧异。不过这丫头很聪明,并没有去点破这个,而是悠然神往地说道:“若你的本事都是师祖教的,那师祖确实是厉害!” 林师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唉,你别瞎叫!我收你和你哥,都未经过我师父认同,也没敢教他老人家的真传。你叫他师祖,他可未必答应。”他又看了朗格琴音一眼,“你也别失望!你哪里知道,我师父是何等的神仙人物?我有幸拜在他老人家门下,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可惜我缘分不足,不能一直在他老人家跟前伺候!” 对于林师父这番话,朗格琴音就跟小时候听秀清阿泽黛提及长江似的,心底也有点不相信:“师父,你师父真有那么厉害?” 林师父想说又停住了:“如果将来你有机会见到他老人家,你自然就会明白。如果无缘得见,单凭我的描述,你也无法想象他老人家的神仙气度!” 林师父这么郑重其事的,朗格琴音反而听得咯咯笑了起来:“师父,你老人家一口一个神仙的,莫非你师父就是张真人?” 林师父摇头:“我哪有这等仙缘拜到张真人门下?且不说这个,前面就是鳄鱼岭了,鳄鱼岭上有座望江楼,是江陵城外远眺长江的最佳地点。咱们就到这里,一边品尝桐叶鱼,一边欣赏江景!” 朗格琴音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小嘴:“师父,别老说桐叶鱼,我都流口水了!打小时候起,你也罢、姆妈也罢,都不知念叨过多少次桐叶鱼,真有那么好吃吗?” 林师父微微一笑:“一会你吃过就知道了!” 就在林师父与朗格琴音坐在望江楼的雅间内,准备临风听涛、品鱼观景之时,一阵嘈杂之声传了进来:“小二,我们公子马上就要来了,怎么可能没有雅间?” 店小二的声音里带着惶恐:“这位大爷,真没有雅间了!我们做生意的,有雅间难道还不拿出来……” 外面响起“啪”的一声,显然是那个小二挨了一耳光。 “哼,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还敢顶嘴?” 这时掌柜的也跑了过来:“吉总管,你老人家行行好!今儿……” 外面又是“啪”的一声,掌柜的也挨了一耳光。 “滚你娘的蛋!你在我们公子的地头开店,没有公子的雅间,居然还敢让我行好?” 朗格琴音听得“扑哧”一笑:“师父,这伙不开眼的,不会来抢我们的雅间吧?我还没看过师父与人动手,正想见识见识呢!” 林师父微微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与人动手……” 师徒俩话没说完,雅间门“砰”一声被踢开,进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一看就是个打手,门就是被他踹开的。此人踹开门后,只是侧身躬腰在一边站着,把一个精瘦精瘦的管家让在了前面。 这管家嘴里也没有什么好词:“老儿,这雅间……,咦,这雏儿倒是长得不错!” 林师父没怎样,朗格琴音却生气了。她抓起桌上的一个碟子,没头没脑就砸了过去。那管家一低头,碟子砸在墙上,溅了一地碎瓷片。 那个打手一看就怒了,撸起袖子就要上来打人,却被管家拦住了:“胡二,你且站住,在这里看住这两人,我去禀报公子!公子最喜欢骑烈马,这雏儿要是没点气性,在床上也没什么可折腾的,公子还未必喜欢呢!” 朗格琴音听到这种污秽下流的语言,脸都气白了。可林师父牢牢抓着她的手,她根本无法动弹。那管家吩咐完,就急匆匆地下楼去了,只留下那个凶神恶煞般的打手,双手抱胸趾高气昂地站着,把房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管家走后,林师父才松手:“琴音,坐下吧!有我在,何必你动手?” 朗格琴音忽然又想通了:“嘻嘻,你老人家要亲自出手啊?” 林师父的脸色很平静:“江陵知府与我有旧。” 朗格琴音满脸失望:“唉,白白被人侮辱几句!”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你这老头,撒谎也不知换个词,到哪都说与人有旧,不是到处都是旧情人吧? 那打手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听得林师父说与江陵知府有交情,打手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却依然把住门口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