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静谧林间,层层枝叶如潮水涌动。 那两棍猛敲在容非身上时,秦茉的心骤然抽搐,没来由一痛。 他想让她自个儿逃命? 平心而论,秦茉对容非谈不上情谊,但让她丢下他不管不顾?他也太小瞧她了! 石块应手飞出,掷向当先的蒙面人,力度不大,准头极佳,正中其腮骨。那人嘴角鲜血淋漓,咆哮如雷,又忍不住捂嘴呼痛。 容非见秦茉不但没离开,还跟人斗上了,他顾不得骨痛欲裂,一咬牙,徒手夺下一男子的木棍。 对方练过一点功夫,猱身而上,拳脚颇有章法。 容非如众多商贾世家子弟一般,年少时视剑术、骑射为功课,成年后早已抛诸脑后,兼之从小到大没机会与人打架,仗着手上棍子,胡乱挥打戳抽,堪堪打成平手。 眼见两名灰衣人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舞弄木棍击向秦茉,容非暴怒,原先的退怯烟消云散,怒遏:“不要脸!俩大男人欺负一姑娘!有什么招,冲我来!” 被他这么一吼,那二人大抵觉丢人,犹豫片晌,转身跑回,意欲先解决容非。 秦茉借机从地上摸了两把石子,边扔边叫道:“跟他何干?是本姑娘掀的局!” 那二人背上受了石子,一蹦三尺,再度折返。 秦茉脚步异常敏捷,东奔西绕,数尽避过两个蒙面人的追截。然而她终究为女子,撑了一阵,还是被对方堵上了。 容非情急之下,使劲砸打了缠住他的壮汉,无奈木棍被人抢回。他管不了细枝末节,唯有抢到秦茉身边,以免她落了单。 秦茉进退维谷,石头也全扔完了,见壮汉目露凶光,以淫|邪眼神打量她,她心下发怵:就这样落到几个鼠辈手里?他们会以何种龌龊手段折磨她? 冷不防身后劲风来袭,她暗叫糟糕,这棍若敲在后脑勺,非死即晕! 电光石火间,容非一个箭步,右手前探,抓住她的肩头,强行摁将她于怀内,并举起左臂,护住她的头脸,硬生生替她挡了这一记! “嘶”的忍痛声自容非牙缝中挤出,擦过秦茉的耳廓,亦直抵她的心房。 纵然这家伙讽刺她、窥觊她、暗随她,关键时刻,却跳出来保护她。 秦茉无闲暇感叹或感动,以最快速度拔下簪子,狠心瞄准蒙面人的左眼戳去!她得让他们见识见识,秦家大姑娘可不好惹! 那人闪避不及,被簪子划伤了脸,惊惶间气焰减半。 容非左前臂受了沉重的一击,犹自竭力抬脚踢人,扯开嗓门喊:“来人啊!有强盗!” 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二人拼死顽抗,灰衣汉子生怕耗下去,真引来山民,跑回扛起晕倒的同伴,抢了容非那件缎袍,朝来路狂奔。 容非捂住高高肿起的左臂,胸口起伏,微喘着气,哭笑不得。 “你还好吧?”秦茉见他俊容惨白,语气软了几分,取了手帕,擦拭簪子。 容非痛得额渗细汗,疑心臂骨被打折了,仍咬唇摇头。 秦茉见状,眼底怜惜之意顿现,唇角则不由自主抿笑:“别逞强!此时回镇上,只怕撞上骗子同伙,你且随我去秦园处理伤口。” 容非方知她要去镇子边缘的庄园,讷讷地道:“姑娘回家也不多带个仆从丫鬟……” “你还说我?你为何鬼鬼祟祟跟踪我?”她知容非受伤不轻,自行弯腰捡起落了一地的杂物,又把莲蓬数尽装入纸袋。 容非涨红了脸,没好意思回答,转移话题道:“都脏了,丢掉吧!” “我爱吃。”她浅浅一笑,眼里如有星河流转。 容非心道,早知把一筐莲蓬全买下!可若扛起一大筐子追着她满山跑,有损形象…… 他难堪地望了望身上的中衣中裤,唉……形象?不存在的。 心跳平伏后,秦茉端量着一脸窘迫的容非,正要好好审问一番,忽闻林中躁动声起,她笑容顿敛,低声道:“咱们得撤了!”当即掉头朝南飞奔。 容非绝没料到,秦茉的步伐竟如此神速,他得迈开大步才追得上,心中慨叹:秦家姑娘天赋异禀,非同寻常。 秦茉听得人声逼近,唯恐容非撑不住那几下痛击,一手拽住他的胳膊,试图拉他一把。 容非有点懵,这、这么主动?他该不会在做梦吧? 道旁林木飞掠如时光流逝,鸟鸣啾啾时远时近,让他有须臾失神,连臂上的痛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了约一里路,跨过溪涧,秦茉将他带至一处山洞前,放脱了他:“咱们先躲一阵,否则出了林子,没了掩护。” 容非只觉被她玉指抓握过的位置隐隐酸麻,依照吩咐,找了处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 一路奔来心焦体乏,秦茉脸上红霞渐染,窥见容非整条左臂垂下,以右手整理白色贴身小衣,她没来由记起他们初相遇时的窘态。 那时,他裸露的肌肤结实而微湿,她的脸埋入其颈脖间,掌心捂住的是他的鼻唇,微略抬头时,他那双美好似秋月、清穆如春风的明眸深深入了她的心底。 她怎就想到了那一幕?瞬时间,人如被滚烫红漆兜头淋下。 殊不知,容非比她更不自在。静默片晌后,秦茉吸了口气,压抑躁动的心,关切地问:“手……很疼吧?” 她本想说,多亏他为她挡了那一下,可若不是他追来,她只需藏在树上,倒也不必与那伙人起冲突,算来算去,似乎盘算不清谁是谁非。 “是有点痛,”容非如实招了,凝望她恬静中暗藏羞涩的美目,态度诚恳,“抱歉,我今日其实是……想向你道歉的,结果出了东苑,见你一路向东,按耐不住好奇,便跟过来了。” “道歉?”秦茉灵动的眼眸轻转。 “我昨儿气在头上……望你见谅。”容非鲜少对人低头,如今几桩事叠在一起,他发自内心感到惭愧。 秦茉挑着淡笑:“哦?你是说,无心扰了我的‘亲热密会’?无妨,我方才照样毁了你当压寨相公的大好前途。” “……”容非只想捂脸,“我口不择言,姑娘雅量,切莫放心上。” 秦茉笑道:“开玩笑啦!贺公子昨儿口出狂言辱骂你,你心里不舒服,我能理解。只是我与他真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话音刚落,她又觉着自己辩解过多。 容非眼底喜色骤现,似为她的宽宥而兴奋,又因她的澄清而暗悦。 秦茉倏然心惊,这人该不会对她有什么念想吧?否则如何解释他在危急关头奋不顾身挨那一棒子? 好不容易缓和的心跳又紊乱了,她故作轻松,神色俏皮,扬了扬手里的袋子:“这莲蓬归我,当作你赔礼道歉。昨天的事,咱们扯平。” 容非垂眸而笑:“甚好,谢姑娘宽恩。” 秦茉静听外头再无动静,细察眼前人一直在强忍痛苦,柔声道:“你若还走得动,咱们先回秦园,有府医……” 容非的确疼痛难耐,却渴望与她多处片刻,寻思该以何种理由让她相陪。 秦茉见他迟疑未决,碎步挪近,顶着绯色秀颜,贝齿轻咬下唇:“真走不动?要不……我、我搀你一程?”边说边抬手作势。 姑娘家主动至斯? 赧然与狂喜冲昏了容非的头脑,他心甘情愿抬起爪子,厚着脸皮,装作勉为其难地搭上了她的手。 被他温暖且宽大的手握住,秦茉如身陷热潮,可还能怎么办?是她开的口,谁会想到这人看上去霁月光风,竟无丝毫推拒? 两只手傻傻握了好一会儿,厚实摩挲着绵软,暖意相互传递,越发升温。 呆立片晌,秦茉快要自燃了。 豁出去!她拧着眉,用力拉着他大步前行,全然没细究这是“牵手”而非“搀扶”。 夏木浓荫过滤下的金芒洒落二人身上,秦茉步履匆忙,低垂着酡红的脸,是以没留心,落后她小半步的容非,与她同样满脸红云,嘴角亦勾起一抹难以自持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