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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湛蓝晴空舒卷着鱼鳞薄云,青山渺远,庭院积翠荫浓处弥散着酒的淡香。    身处书房西窗,目睹那白衣少年自院墙外轻飘飘跃上枝头,又悠然下地,并对小豌豆说道出租客身份时,秦茉的心猛地一抽离。    她的租客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来了个品貌不凡的容非,已足够令她惊忧,再多出一位高手,她更觉如芒在背。    巧合?不对,那人还得意洋洋地朝她笑!    她额角渗出薄汗,两颊因紧张而氤氲出绯红,身子免不了轻颤。对上那少年肆意飞扬的目光,她故作镇静,报以雍容微笑,颔首致谢。    容非剑眉蔓上凛冽之意,沉吟片晌,薄唇翕动,最终没发话。    那少年并未逗留,飘然跃过墙头,消失在墨灰墙帽后,一刹那无影踪。    小豌豆兴奋不已,拍手大笑了一阵,再度投入掷布球的游戏,丝毫没将方才的小小插曲放在心上,院落恢复欢乐气氛。    秦茉心事重重,与容非回到案前,她疑心家中一举一动早被那人紧盯,再无先前笑容。    容非见她对那少年笑靥如花,已是深深不忿,再观她此际频频失神,暗忖:莫不是被那人勾了魂?    他既感无趣,又舍不得就此离去,试图换个愉快话题。而秦茉心不在焉,强颜欢笑,更令他如坐针毡,正想问她有何犯难之事,忽有脚步声传来。    见是慕儿去而复返,神色微带窘迫,秦茉发话:“何事?说吧。”    “姑娘……贺少东家在大门外请见。”她回话时,眼睛偷偷瞄向容非。    秦茉一愣,终觉此事迟迟未能解决,越拖越不利。    “既来了贵客,容某告辞。”容非理了理青白色长袍,瞥向案上的哥窑葵花洗,深知若在此刻与贺祁碰面,只怕难以收拾,不如让他们二人先把问题解决。光天化日,又有两名丫鬟作伴,按理说贺祁不敢胡来。    “……容公子,抱歉。”秦茉歉然道。    容非沉嗓柔软:“别怕,我不会走太远。”    他自知这话来得莫名其妙,无从解释,秦茉却了悟到他话中含义,嫣然一笑:“容公子放心,大不了……再把葵花洗砸了。”    二人相视,笑意从唇边漾至眼角,似繁花瞬间开遍,令人置身暖春花园。    下楼后,秦茉让慕儿请贺祁到前厅小坐,又吩咐翎儿送容非回东苑,顺便安排小厮多加照应。    她亲自去了趟卧房,以钥匙先后打开橱和内藏的铁盒,拿走早早备下的金锭,又取出上回贺祁所赠的翠绿织锦盒子,内里的金珠宝璎珞围髻,做工精细,红绿宝石明艳闪烁。    秦茉天生自带一股娇媚感,因而她历来偏爱素雅服饰,讲求精巧细致、别具一格,而非华丽耀目,这等大红大绿的镶金饰品,为免造成媚俗感,她基本不曾佩戴过。    她低叹了一口气,径直下楼,将锦盒交予刚从东苑返回的翎儿,主仆二人步往前厅。    贺祁的亲随候立院落中,对秦茉躬身行礼。秦茉略一点头,信步入内。    厅内漫着日光,角落昏暗处点燃了数盏琥珀灯,慕儿站在门内垂首而立,贺祁独自端坐于客座上首,正自端起茶盏品茗,一见秦茉,急忙搁下手中瓷盏,起身作揖,脸上潜藏惶恐之情。    秦茉原以为他要来发难,毕竟昨日她明明听到他当众说了句“多有冒犯,特来致歉”,她却置若罔闻,铁定让贺祁面子上不好过。    眸光淡然扫过贺祁那身团云纹靛蓝色直身,她微微浅笑:“贺少东家驾临,有失远迎。”    贺祁听闻她又唤自己为“贺少东家”,长眸掠过半惊半怨之色,“贺祁多有得罪,专程向你道歉。”    秦茉注意到他身旁的高几上放了一长匣,示意请他坐下。既然他姿态放低,她也该给他个台阶。    “听闻昨儿马车从秦园归来时,曾于道上巧遇贺少东家,恰好我夏日困乏,睡得昏沉,未下车打招呼,好生失礼。”抿了一口莲心茶,她桃花眸微垂,语气淡淡的。    贺祁当然明白是托词,笑道:“是我冒昧了。”    “贺少东家,上回的围髻,我不能收。”秦茉向翎儿使了个颜色。    见翎儿捧出翠绿织锦盒,贺祁眼中惊惶更盛,双手连摆,“茉……秦姑娘,就当是我赔礼,你留着吧。”    秦茉并不乐意将他意图非礼之行翻出,冷言道:“赔礼?不过是语言上小小冲突,这礼太重,我无法收受。”    为了酒坊生意,她一贯笑面迎人,尤其在合作商家面前,更未流露过半点脾性。    贺祁眼角瞥向两个丫鬟,转而对秦茉低声道:“姑娘,一切是我处理不当,我往后不敢了。我是……我真心倾慕于你。”    这猝不及防的表白,使得秦茉手上杯盏一晃,温热茶水差点儿溢洒而出。    自豆蔻之龄起,她因样貌与家世出众,不乏镇上各村落的探听与追捧,但她正逢母亲病逝,后又遇到婶婶和叔父的离世,无人敢提亲,这些年来,也就贺祁一人,敢当面表明心迹。    顷刻间,秦茉心跳骤停,耳根滚热,唇边的笑有一息间凝滞。    直视她的明净若清溪的水眸,贺祁剑眉微扬,星目深邃,温声道:“我最初以为,只要锲而不舍地待你好,你便会倾心于我;后来又觉着,你不喜欢我的百般迁就,就想试一下别的招,不料更招你反感。”    他身为少东家,这话当着两个丫鬟直言,可以说是连面子都抛得一干二净。    秦茉心有些乱。他说的未必全是真,但也假不到哪儿去。    她想拒绝,但要如何拒绝,才不至于让对方颜面扫地?姑且不论他是贺家人,不好得罪,即便为普普通通的追求者,也该得到应有的尊重。    “贺公子,”她换了称呼,“你的心意我明了,咱们还是保持原来的生意往来,当个朋友就好。”    “你不肯原谅我?”贺祁拳头一紧。    “我当时的确很生气,可你最终没做出格之事,事后我气也消了。往后,只要你以礼相待,我便既往不咎。至于宝石围髻,请你务必拿回去,连同你带来的礼物,也一并带走。”    “既是朋友,我送你点东西也不成?”贺祁还在挣扎,坚持不取回。    秦茉知他倔强倨傲,也只在她跟前有所收敛,心一软,把手边小盒推向他,“要不你把钱收下,当作是我请你替我选购的。”    贺祁揭开盒子,见内里放着一对十两的金锭,苦笑叹息。    他明明白白说过,不准她还钱,否则就是挑衅他的底线。然而他自始至终没料到,秦茉看似柔弱,实则暗藏锋芒,软硬不吃,教他进退两难。    缄默良久,他收起盒子,狡黠而笑:“成,那你得戴着,不然……就是否定我的眼光,没把我当朋友。”    秦茉不得不承认,强硬也好,温柔也罢,贺祁终归是个被宠坏了的少爷。他忽然骄傲,忽而谦卑,霎时阴、霎时雨、霎时晴的脾气,让人捉摸不透。    她想起关于贺祁的传闻,此人自幼离开长宁镇,接受家主教导,弱冠之年才回来承担长兴酒楼的事务。他与十余位堂兄弟一块儿长大,环境并不单纯,造成了他既逢迎又偶尔展露强势的性子,不时还有耍赖皮的行径。    所幸,贺祁的要求谈不上过分。各让一步,总好过鱼死网破。    “嗯,”秦茉竭力伪饰心中的忐忑,“谢贺公子慧眼,我自会好好珍惜。”    “我帮你戴上。”    “……”秦茉暗烦他得寸近尺,推辞道,“今儿发髻不合适,我明日再戴。”    贺祁好不容易与她终归于好,不欲再惹事,干笑两声,说起下月中贺家宅院外赏荷采莲的聚会,力邀秦茉参与。    秦茉不置可否,饮茶吃点心,漫谈无边际。    待到正午时分,贺祁依依不舍带了侍从告辞,秦茉领着丫鬟送至大门外,礼貌道别。    怅然立于在阶前,她目送贺祁主仆消失在街角,挂了半日的笑容逐渐收拢,心下神思恍惚,总觉得自己早被人盯上了。    不光有看似友好却神秘难测的容非,对她虎视眈眈、热切追求的贺祁,冒充点心师傅刻意接近的姚姓男子,西苑那武功极高的俊俏少年……还有暗夜里追逐她的中年人。    只因她心绪不宁,是以未曾留意,东苑与主院间的树后,藏了一青白袍子的挺拔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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