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突然刮起了大风,窗户呼啦啦地响,飞沙走石,朔风如刀,每一片风刮过有着削骨般疼痛。 这样的夜是无法安眠的夜晚,沈晞蕴双腿软绵无力,好似千万根绣花针尖戳着她的双腿,疼入骨髓,辗转反侧。 张嬷嬷和花雨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沈晞蕴想着她们二人,咬着牙关口,双臂撑着自己的身躯,额头汗涔涔了,才坐起来。 每到了变天和天转寒时,她每日每夜都度日如年,即使是炭火烤着,也驱赶不走体内的渗透已经的寒气。 边上的树枝弯曲着,上面干枯的皮未被除去。这枝桠是下午丹霞在外头拾到的柴火,她无意中看到,留了下来,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她伸长了手,抓住了树枝,拖着双腿,一手扶着边上的凳子,缓慢挪动着,每每挪动两步,都要停下来喘口气,到了边上的矮榻,她更是废了全身的劲儿,才爬了上去。 矮榻上的矮桌上放着一盏灯,她拿起边上的火柴,抖着手,点着了,罩上了灯罩,才罢。 其实沈晞蕴对于如今双腿疼痛有几分窃喜的,想上辈子到了后头,再冷的天,腿都没有疼过了。 她伸手捶了几下腿,烛火燃着,室内有点闷,她轻轻推开小窗户,想着等会若能睡着,趴在这打个盹也好。 万径寂空,也就只有她这样睡不着的,才浪费蜡油灯烛。想着好不容易让姓齐的书生留下她,她得想法子多避些时日。 她抬了下眼皮,心里想着齐书生,不由得往他书房的方向望去,见他书房灯还亮着,不免有些吃惊,没想到他读书竟然如此刻苦,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的悔意,想她还打算用沈家的权势逼迫他。 但转念一想,自己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够为了那一念而放过逃出升天的机会。 她顿时为自己重生后的妇人之仁感到懊悔,甚至于生出了挫败之感,她不能就这么放弃这救命稻草。 风渐渐静了,三更天过,齐子辙看着案桌上的公文,已经过了一大半,漕运之事错综复杂,最近这几日,也只是能抓住些许皮毛,看似案子差不多了,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又如何能拿到这么多头的银款,甚至那些银款在隔夜就不知所踪,一点痕迹都没有漏出来,他自是不信的。 齐子辙站起来,舒展了下筋骨,里头的烛火蜡油味有点浓,他轻轻推开窗子,却看到了对头点的那盏烛火。 他看了几眼,正要视而不见,可想起她那双腿,终究下不了狠心,灭了灯火,出了书房。 沈晞蕴见对面那盏书房的灯火灭了,失落地出神了。 过了一会,渐渐响起脚步声,她猛地抓住了桌角,眼眸中都是着急。 门外传来几声扣响,很轻微,若是在睡梦中,她定然听不见,“谁?”她赶紧出声。 齐子辙听到她的声音,道:“是我。” “齐公子请进。” 齐子辙犹豫了一会,才推门入内,见她端坐在矮榻上,便搬了椅子过来,坐在离她几步远处,背对着门口。 “你怎么还未入寝?”齐子辙看了一眼她的长而翘的睫毛。 “睡不着。”沈晞蕴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让人听着很舒服,至少齐子辙如今听着总有股在太阳底下晒着的感觉。 齐子辙眉头微微动,心里猜测了一番,淡淡问:“是想家了?”若是真的想家了,他倒是求之不得。 沈晞蕴一听,赶紧摇头,之后又觉得表现过于明显,不太合适,便垂下了脑袋,把头顶对着他,一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样儿。 齐子辙默了片刻,她做得这么明显,又掩饰得这么不诚恳,当他傻么? 还有,她不会是牛皮糖转世吧?黏上他或者随意一个人就不放了?一股子怒气伴随着无力感油然而生。 见她似乎无话可说,便想起身回去休息了。 沈晞蕴余光瞥见他的脚转了下,猜他是要离开了,抬头,眼眸子里都是不安,轻声说:“我是腿痛,痛得睡不着。” 此时的沈晞蕴长发披肩,灯光下的鹅蛋脸想得格外柔软,一身鹅黄色衣裙,好似秋日里的小雏菊静静绽放,她就这么昂着头,双眸含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眉头微皱,一刹那间,他的心一紧。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沈晞蕴很美,让他有点不自在,心跳声似乎加快了一些,这种感觉,他很想逃开,可是她那么美,她的心神似乎都凝聚在他身上,这让他又好似被她用了网一般束缚住,令他动弹不得,令他沉沦其中。 他有点狼狈,不由得将目光转向边上的床榻上,却见她略微凌乱的枕边,更加令他遐想不已。 他又不是那种愣头青,怎会突然乱了心神,定然是最近处理公务过于疲惫,他却是应该好好休息一日。 这么一想,他声音略带发紧地说:“你先睡吧。”沈晞蕴眼眸中闪过失落,没一会,丹霞就进来了,轻声劝道:“姑娘,奴婢扶您到床上吧,少爷给已经吩咐了下人给您煎药了,喝下去就能睡好。” 沈晞蕴颔首点头。 一碗浓浓的药汁下去,沈晞蕴确实睡着了。 隔日,丹霞领了一郎中过来,沈晞蕴见突然而来的郎中,多少有点诧异,但还是乖乖将手伸出来,让他把脉。 郎中轻微叹息声没有逃过她尖锐的耳朵,她静静地看着郎中开了药,递给丹霞,之后被粗使婆子领了下去。 每年沈府到了冬日都会有那么几个郎中过来看病,每个看完都是摇着头离开的。上辈子一直如此,这辈子也是如此。 她还记得上辈子有一次她足足喝了一个月的药,一点用处都没有,只是自己身上越来越多的药汁味儿,她性子好强,总让丫鬟去账房里头拿熏香,可沈晞莲却领了她心心念念想要结交的梁三姑娘过来,那是京城闻名的才女,她一直都想与之一较高下。 梁三姑娘过来后,并未凑近,反而用手帕捂着自己的鼻尖,呕吐了一下,嫌弃地埋怨沈晞莲,“你这是什么意思?竟然让我跟一个病人比试?是看不起我么?” 沈晞莲赔笑说了几句好话,梁三姑娘蹙眉不快,捂着鼻子说:“算了,和她有什么好比的,一股子药味,赢了也没什么光彩的。”说完就走了。 之后她把当天丫鬟端过来的药砸了。 没有再吃药的她,到了冬日更加难熬,不过她身上好歹没了药味,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丹霞在晚饭的时候,将药端了过来,沈晞蕴盯着看了几眼,正要伸出手接时,正巧齐子辙进来探望,他还是想跟她说一声,将她的行踪告知沈府。 见她抿着嘴巴,一脸倔强,便看向丹霞,丹霞拿着药碗退了一步,放在前头的圆桌上,给齐子辙端了凳子,放在沈晞蕴的床边,齐子辙坐下,伸手接过药碗,用药勺来回舀动着汤药,让它褪去热度,更为容易入口。 他舀了一口汤药,也不管她面上是何情状,“这药对你身子有好处,上次我在沈府留的药,你怎么不用?”郎中过来回话,说是她身子有股寒气,阻碍了双腿的血脉流通,更严重的是,还有轻微的中毒迹象。 没想到当年志气高昂的小姑娘,如今变成了这样。 “那药是你给的?”沈晞蕴惊讶地看着齐子辙,没有想到药还有那样的来历,只是未免给得太少了吧? “嗯,足足给了一旬日的量。”齐子辙替她吹了下汤汁,送到她的嘴边,她缩了下头,在齐子辙紧迫盯人的眼神中,只能屈服地咽下了药汁。 沈晞蕴舔了下唇,“好似只有一两帖,到我手上只剩这么多,也是正常的。”她露出了一丝苦笑。 齐子辙喂药的手顿了下,没有多说什么。 沈晞蕴见她这番隐晦的话竟然没有引起他任何怜惜之情甚至于好奇询问都没有,哀怨地瞅了他一眼,不知该如何继续。 察觉出她兴致不高,齐子辙也未多说什么,喂过一碗汤药后,接过手帕,擦了几下,弹了弹身上的灰,询问起她今日是否有指点厨娘做菜。 沈晞蕴摇头,双手交握,放在腰腹之上,“昨儿没睡好,今日在床上睡了一个白日,如今倒是不困,只是还有点倦,估摸是睡过头了。听闻你今日未曾出门,是没有宴会了么?其实你应该多去拜访一些高官才是,拿着你以前写过的文章,去多投几次。”多碰壁几次,着急了,到时候她再那么一提,他更容易心动了。 “你怎会知道这些?” 沈晞蕴松了一口气,见他今日竟然有兴致跟她说话,便老实地开口答:“以前听兄长说起过,说他的同窗就这么做过。”只是效果不怎么好,毕竟那些有可能成为考官的人,要么闭门谢客,要么就是投文章的人太多了,哪里看得过来,全都丢给门房处置了,听说每到了会试那年,高官门房最为欢喜,因着取暖用的木炭可以少买很多,把这些文章拿去烧了正好顶用。 齐子辙颔首,“你兄长对你不错。” “嗯。”沈晞蕴也略微有些奇怪,为何兄长单单对她这么好?其他的庶妹他都是淡淡处之,难道真的是怜惜她的才学欣赏她的性情? 不对,她猛地摇晃自己的头,不可能,若真如此,她上辈子就不会过成那样。 “大致是,欣赏我的,才华,吧。”沈晞蕴握紧被下的小拳头,充门面,支支吾吾地回答,毕竟听说才子都喜欢能懂点诗书知棋画的人,她也算,还可以吧。 齐子辙黑了下脸,咳嗽了一声,煞有其事地点头,“姑娘说得是。”去沈府前,就偷偷儿让人弄了几首她以前赴宴的诗文,没想到和以前一样,没多大长进。 想着天色不早,齐子辙便说出了今日未说之语,“我想着,明日是不是让人去沈府一趟?”他不敢逼得太紧。 沈晞蕴立马回绝:“不行!我腿还疼,而且,我还没有找到我的丫鬟,不能就这么回去。” 齐子辙想了会,正要说什么,沈晞蕴赶紧说:“我累了,想睡了。” 他转身离开,听到沈晞蕴在后头喊住他,盯着他问:“没有我的允许,你不会派人去沈府的,对吧?” “嗯。”齐子辙想着,等明日再劝劝。 沈晞蕴深吸一口气,“我不允许你派人去沈府。就这样,我睡了。”齐子辙看着她转头不理他的样子,没多说什么话就离开了。 听着边上无声了,沈晞蕴转回头,忧愁地想着: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