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方糖是怎么想的,反正她的赞美听在程景浩的耳朵里,就变成了羞辱和讽刺。搞得他无言以对不说,连同追逐方糖的少年之心和喜悦劲儿,都成断崖式掉落。这会儿就跟太阳底下晒蔫的萝卜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恍神的功夫,方糖消失在喧闹的人海里。 程景浩蹲在马路牙子上,抱头思索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说过那样的话。想了一圈儿之后,发现在所有关于自己和方糖的种种回忆里,他扮演了一个很不讨喜的角色,瞬间头大。那样的话也许还说了不止一次,可能从第一次去方糖家,第一次和方糖近距离接触的时候,他就开始耍智障了。 那时候,方糖不叫方糖,叫赵圆圆。那年高一,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学校开启寒假补课之前。赵圆圆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训话,他在校门口等她等的火大,等到人回来,就各种不顺眼各种找茬,直接把赵圆圆气哭了。 赵圆圆向来谨小慎微,站在他面前想走又不敢走。一双老式旧皮鞋在运动裤腿下显得特别突兀,全校那么多女生,只有她把校服穿成了小胖熊的样子,想不让人记得都很难。她哭完了,就垂眉敛目,也不说话。圆润的脸蛋儿被冷风吹的发红,映上斑驳泪痕,纤长的睫毛挂着晶莹的细小的水珠,微微轻颤,于眼下投出浅浅的弧线,像极了蝴蝶脆弱的羽翼。 就是那个瞬间,程景浩心血来潮,非要跟着她回家写作业,态度强硬到赵圆圆无法拒绝。 赵圆圆真心怵他,她在这个城市没有完全避开程景浩的实力,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而已。明明是程景浩胡搅蛮缠,她试图讲道理,却发现自己没底气,连说话都惶恐:“程景浩,你去...不合适。我妈妈不让我带男同学回家的。” “你妈不是去外地进货了吗?她不在家正好。”程景浩胳膊支在摩托车把上横眉冷目,等着赵圆圆反驳。 “没有,.....她在家的。在的。” “赵圆圆同学,说谎让人难堪。”程景浩一字一顿的强调。 赵圆圆:“..........” 赵圆圆为人处世和说谎的技能远远不如多年以后那么高明,当时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痞子程怎会知道这些事情?他在跟踪,.....在调查? “你为什么要撒谎呢?老师不是还夸你真诚老实,爱帮助学习有困难的同学吗?”程景浩故作不满,赵圆圆平时闷葫芦一样,其实心眼儿特别多,但是呢,他就喜好赵圆圆小心翼翼的抖机灵,偏偏又斗不过他的感觉。 赵圆圆摇摇头,脑袋垂的更低了,依然还在辩解,“......咱俩又不熟,别人看见了,......对谁都不好。再说,我妈真的......不同意我带男同学回家。” “我是你同桌你居然说我俩不熟?放屁!你妈那儿不让她知道不就结了?”程景浩拉她,“走啊!上车,我带你,再不走天黑了作业都写不完。” 赵圆圆站着没动。程景浩急了,“走啊!别磨磨唧唧!” 最后的结果就是,赵圆圆坐在程景浩的后座上,程景浩在马路上风驰电掣,轰鸣声响彻整条街,赵圆圆的心都快吓出来了,不由自主靠着程景浩的背,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安全,又紧紧抓住他的皮夹克,张皇失措地劝,“.......慢点.....慢点.........” 少年程景浩肆意张狂的笑,“赵圆圆,这种事情慢了没有快感,明不明白.?......” 赵圆圆:“.......”如果有能力,真该将程景浩从车上掀下去摔个狗吃/屎。 程景浩不是不知道后面人吓得缩成一团,冬日里寒风凛冽,呵气成冰,赵圆圆紧紧扒着他,瞬间让他觉得自己是赵圆圆温暖的光源,脚下暗戳戳松了油门,说话却还是那么不客气,“赵圆圆你到底有多胖,这速度半天都提不上去!倒霉!” “.........” 赵圆圆家租住在离学校不太远的一条小巷子里,当年那一片还是没有拆迁盖楼的平房。水龙头和厕所是整个四合大院公用的,租的房子也只有一间,摆一张一米五的床,母女两个睡在一起,靠近窗口的地方用塑料仿布帘子隔开,隔了间厨房,连洗澡的地方都没有。 程大少爷显然是第一次来,平时养尊处优惯了,来特别不适应,左转转右看看消停不下来。赵圆圆能不和他说话就不和他说话,作业拿出来放在平时吃饭的小桌子上开始写。那张掉了漆的桌子还是别人淘汰后被她妈妈捡回来用的,有一条桌子腿不太稳当。 天黑了,程景浩肚子里咕噜噜响,“你不吃饭吗?你饿不饿?” 赵圆圆摇头,写好的作业推到程景浩眼前,“抄吧。” 她一直战战兢兢的,直到程景浩跟到家里来,长期以来的惶恐突然生出些麻木。生活本来多磨难,程景浩就是她的磨难,妈妈能经历爸爸那样的磨难,她为什么不呢?还不都是好好活着的。 程景浩抄了作业,还不肯走,没话找话,问赵圆圆,“你妈什么时候回来?” 赵圆圆面无表情,“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再过几天。” 她没撒谎。母女两个的夜市摊子被搅翻了,妈妈在她开学之后,联系到了以前厂里一起干活的工友,两个人合伙在本市的服装批发市场组个摊子卖服装,刚开始起步,起早贪黑特别不容易,好在那个年代生意还不算难做,妈妈眼光也准,钱就挣了些。进货都是妈妈去南方靠近香城的地方批发,一走就是好几天。多亏赵圆圆学习生活都能让人省心,不然也没法将更多心思放在卖衣服上。 妈妈方淑心的小生意是她们母女迈向一切成功的最开始。 程景浩饿的前胸贴后背,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弄得满屋子都是烟味。赵圆圆闻着不舒服,稍稍开了窗子,冷风灌进来,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作业要是抄完了,就走吧。” “我还没吃饭呢,饿死了!瞧瞧你们家住这地儿,连个饭馆都没有!”程景浩又是搓手,又是发牢骚。 赵圆圆沉默不语。她想他识相的话,这会儿就应该离开了。结果程景浩哎了一声,“赵圆圆,你不是会做饭吗?做顿饭给我,嗯?” 赵圆圆站着不动,程景浩走过去,把赵圆圆逼在墙角,长臂趁势圈住了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听话,做饭给我,不然我饿极了会吃人的!” 赵圆圆就这样被困在了程景浩的眼皮底下,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没来由地恐慌,下意识推了一把,“你.....你要干什么!你....别这样!” 程景浩盯着不知所措的赵圆圆,心跳有点快,挑挑眉,还偷偷咽了咽口水,“......艹!你发什么神经?我能干什么?还是你希望我干什么?嗯?告诉你,老子玩过的女人海了去了,你这样的,根本就下不去嘴!” 他猛地转身,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紧张,大声吼她,“还不做饭?想饿死我呀!” 程景浩身上的烟草味儿被赵圆圆吸进了鼻腔里,她特别不适应,不过总算松口气,认命地去所谓的厨房蒸米饭。 大院里还住着其他人,赵圆圆和妈妈是外地来的,邻里之间关系非常平淡,赵圆圆大可以喊一嗓子让大家帮忙把人渣轰出去,可是后果呢?谁也没法预料。更可笑的是,她在这个晚上,竟然对程景浩流里流气的行为没有任何反感,当年真是太单纯了。 她蒸了米饭,拿出仅有的鸡蛋打散了,做了一碗炒米饭,程景浩吃在嘴里干巴巴的,盐重齁得慌,瞪着眼睛说,“你这手艺很差劲。你连饭都不会做,将来谁会娶你?!” 赵圆圆默默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她是故意的,妈妈不在,自己一个人常做饭,水平一般,照顾自己没问题。蒸饭炒菜下面条,这些对她来说是曾经非常熟练的手艺,只不过岁月流转,那些手艺渐渐的都生疏了,而她离厨房越来越远,生活越来越畅快。 方糖回到公寓之后,把自己泡在浴缸里闭目养神。耳边是轻柔的乐曲,脑子里却是程景浩,过去的程景浩。痞子少年的嘲讽言犹在耳:他娶个会做饭的媳妇特容易,但是她就嫁不出去了。 方糖无声轻笑,当年嫁不出去的女人,会让别人为之感到悲哀。可如今,单身给她带来的幸福感,简直不要太高。 电话铃声急促的响起来,打断了方糖的回忆,那是她的工作号码,平时都很安静。她伸出沾满泡沫的手从台上接起来,喂了一声。 那头传来郑安蓉的声音,“方糖,初步方案你的助理已经发给我了,刚约到风华的夏总,定好今晚七点三方视频会议,你把时间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