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公公,请。” “有劳。”肖岩谢过通传侍女,随引路太监进了景阳宫后宫的御书房。 “皇上,肖公公来了。” “嗯。”楠木龙纹长案前,万俟炆一身金地缂丝斜领龙袍,手上折子往案上一丢,撑案抬眼。 “奴才肖岩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肖岩俯身行了个大礼,言行谨慎恭敬。 万俟炆挥退引路太监,而后一声“抬起头来”。肖岩领命抬头,微微低垂眉眼,等皇帝继续发话。 万俟炆仔细打量这个婉儿宫里出来的少年人,身量面皮皆在内侍中属上乘、眉眼清淡却神色卑微,恭恭敬敬跪在他面前。满意的笑了笑,看面上是个可造之材,至于随伺君侧的本事……眼一扫长案上的折子,随意丢了一本到肖岩面前:“这本看看,谈谈你的想法。” “奴才惶恐。”嘴上如此说着,修长的手倒是捡起折子,展开,一列列扫到尾。南边发洪灾,地方州府联名奏请暂减赋税的事。 秉笔本就有协助皇帝处理公文、代抄批文之责,在皇帝允许范围内,进言二三亦是常事。肖岩接了皇帝的下马威,面上低微言语谨慎:“回圣上,奴才以为,先依地方请求,减税三层到明年开春,同时,根据受灾情况拨一笔合宜的赈灾款下去。到来年家园重建,赋税比例恢复,并提三层税额于那些年盈利万两的纳税大户。”这时候的万俟炆还只是平庸,尚且不能随心应付。 “哦?肖公公为何如此认为?” “圣上,南梁虽以军事镇压开国,但近两百年早已多族融合,以汉家思想为参为众,几代帝王多以仁政、推行儒家思想治国,老百姓自然更习惯敬重尊崇一位仁和爱民的天子,江山瑰丽,偶有灾祸不过自然规律,短期内给百姓最实惠的恩泽,是成圣上您的大仁。南梁富饶,南方一带更是鱼米之源,商贾大家众多,增税三层对于这些商贾大户来说不过太仓稊米。” 万俟炆不明真意的点头:“你一个奴才懂得倒是不少。” “奴才惶恐!”肖岩俯身,更伏低做小,满是谦卑,“奴才入宫便跟着高公公,思想学识也耳濡目染了几年,奴才拙见,不过小小明示了圣上的本意。” 一个“本意”甚得龙心,万俟炆不再端了样子,不过言语仍旧不冷不热:“高公公那老眼倒是不俗。” “伺候好圣上是做奴才的本分。”肖岩细声答着,脑子将某个念想里过了一遍,虽说有些冒险,然把握九成,“奴才还有一言。” “说。” “南方山水养物养人,桃李若华的佳人何其多?明年开春的淑女大选,圣上可借增税之事,在那些合宜的书香商贾大户中增些入宫淑女的名额,既赐了那些商贾大户的圣宠恩典,又成圣上您风姿倜傥的美誉。圣上以为呢?” “好,好,好!”万俟炆被“桃李若华、风姿倜傥”迷了眼,高冉找的人不错,不错!果然懂他! “肖岩是吧,往后就在朕身边好好伺候,南梁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万俟炆一拍长案,神色明朗,显然龙心大悦。 呵,肖岩心底暗讽,果然甚是昏庸。这位皇帝九五之尊,尊贵气焰是有的,身形脸面自然也谈得上挺拔英俊、风流倜傥,与胞妹万俟婉在眉眼间有五分相似。因皇室血脉单薄又是嫡子坐上了这皇位,无奈资质平平,一代不如一代。万俟炆最大的爱好,同先皇一样,不过一个“色”字。软玉温香在怀,细语甜笑在耳,正值而立的皇帝自然没心思去应付那古板的朝臣和繁琐的政事。满意的垂了眸,肖岩拜谢万俟炆的轻易被左右:“奴才定不辱圣上期望,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凤阳宫正殿,在夏莲的伺候下净手落座,万俟婉看一眼桌上几碟精致小菜:“肖公公呢?” “肖公公今早搬去了司礼监,现下是张公公在咱凤阳宫管事儿。”春枝替主子舀了碗甜汤,“公主抄书糊涂了?” “哦,”往嘴里送了口甜汤,真腻,“本公主倒是忘了,哎,这才第二遍呢,陆太傅罚得真狠。” 春枝同夏莲对视一眼,掩嘴一笑。紧跟着张荣福躬身进了殿来:“奴才张荣福请长公主金安。” 这张荣福样子见过,没什么好瞧的,加之不怎么喜欢这人,万俟婉自然也没抬眼:“起来吧。” 张公公得令起身,弯着身子为万俟婉布菜:“奴才第一回伺候公主午膳,可还合口味?” 万俟婉随意尝了一口,留一句“食之无味”便起身往殿门走。 张荣福不明白哪儿没对了胃口,这些菜色都是按肖岩留下的札记准备的啊。赶紧弯身跟上去:“这些都是公主爱吃的菜色呢,御膳房今日定是做得不细致,奴才这就去叫御厨重做,换份细致的来。” “不必了,”万俟婉到底摆摆手,不为难张荣福,毕竟这人要在她宫里操持大小事,这才来就寻个理儿把人撤走也说不过去,“本公主胃口有些不好,春枝,准备点酸甜的汤水和果脯到寝殿。”她虽年少,毕竟要做的只是寻常玩闹,闹着换个太监或者把肖岩要回来,这都是大大不可的,惹来太后皇帝的关注实在不明智不说,她更不能挡了肖岩晋升的路。 “是,主子先去榻上小憩等着,春枝这就去准备吃食,保准味道好得让您忘了抄书的烦恼。”春枝给夏莲递去个眼神,夏莲点点头伺候万俟婉回内殿。 只剩两人的正殿内,春枝朝张荣福福了福身:“公主一时没适应这宫里主管的位置换了人,加之天还闷着,公主被罚抄书心情烦着了。劳烦张公公把午膳收了吧,公主孩子心性,过两天便成没事儿人了。” 张荣福感激春枝的好心解释,在同个主子手下做事,最忌讳的就是瞎猜忌,他这下安了心,也没闲心记恨他前任肖岩了。听高公公的安排,伺候好这位小主子,顺便再捞些油水,才是要紧事儿。 …… 年末,冬雪皑皑之际,离过年不过十来日,举国上下都在忙着准备过年,万俟婉却陡然的来了初癸。 凤阳宫内殿,万俟婉蜷在六柱凤纹楠木架子床上,恨恨问候天上的神明:重回一次,连个来月信的时间也改了!她提前了超不多一个半月,过年前准备的热闹都凑不上。真是疼死了! 正想着,殿门被推开,进来三人,春枝脚步匆匆端了红糖水来一勺一勺往她嘴里喂着,夏莲听了她带来的老嬷嬷的交代后,便先出去了。那老嬷嬷姓杨,宫里经验老道的教习嬷嬷之一,朝她福了福身子,便开始死板又详细的给她解释和教导女子来这事儿的禁忌和注意。 万俟婉听得晕晕乎乎,实在想睡了,痛得苍白的小脸仰了仰,示意不喝了,春枝替她擦了嘴起身,倒也没强迫。 “杨嬷嬷,本公主都知晓了,你看…我难受的紧,不放心就和…和春枝交代也一样。” 杨嬷嬷本是太后当年陪嫁的大丫鬟,跟着太后一同进宫,本一直在太后身边伺候,到当今皇上登基,太后想着宫内年长的教习宫女甚少,便提了她的头衔,令她统管初进宫淑女的规矩及皇室未成年子女那方面的启蒙教育。在后宫是个有些地位的老人,算是半个主子。当然,杨嬷嬷当了大半辈子奴婢,自然通透沉稳,并不会为难主子,朝长公主行礼,同春枝往隔间小声交代去了。 这边万俟婉痛得厉害,那边肖岩不出两日便知晓了公主来初癸难受的事。自然是小福子找了机会往他耳里报的。小福子同他关系好,将他当兄长敬重,前世直到他身死都未曾背叛他和公主,是凤阳宫里仅有的忠心存在。肖岩抽回思绪,从圈椅上起身,拍了拍小福子肩膀,送他出司礼监。 “让春枝和夏莲好好伺候公主,若有逾越往张公公那儿报,这里您不便多走动。我现在在皇帝眼皮底下,费心事多,等忙完年关,我再与你聚聚。” 小福子自然瞧见了他眼下微微的青黑,总觉得是在为什么大事拼劲费神。他不像肖岩那样有学问,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也懂不来那些大事,只乖乖应了是,同肖岩在司礼监大门告了别。 …… 重生头一年,万俟婉的年过得兴致缺缺,宫里设宴请朝臣邻邦、守岁请安、甚至火树银花、拜领荷包都没多大兴趣,自从肖岩升了秉笔她一回也没见过,只听小福子说他人实在忙,这大过年也没看到人。加之,知晓这些至亲慈和宠爱下的真面目,有些疲于应付。 三十的夜,皇宫并不宵禁,各处大红灯笼高挂,鞭炮烟火声满天。长公主万俟婉站在万寿宫外的观月亭中,穿着崭新的枣红宫装,绣傲雪寒梅的狐毛斗篷罩在她细弱的肩上,小小的一团红。白嫩娇艳的女孩仰起小脸,十指交握,正在许着什么愿。 只她一人知晓,那愿望里都是关于肖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