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姚成军被西厂番子从刑部大牢转到西厂诏狱。 姚成军被押过来时毫发无损,仍穿着官服,整个人也是笃定从容的。 “看来刑部伺候不周啊。”二档头周辰看一眼人模人样的姚成军,冷笑一声。他手一抬,两个番子便将人送上十字架,四肢牢牢捆上铁链子。 “周哥,审吧。”赵福坐在周辰对面,看着处变不惊的姚成军皱眉。 今日是端阳过后头一天,加之要定曹党众人具体问斩时辰,朝中事多,肖岩早早上朝去了还未回来,只留他赵福在此监审。 周辰点头,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自己身前的笔纸,这才开口,抬笔记录:“姚大人,说说看吧。” “姚某在刑部已经交代过了,想必你们也是调了审讯记录来的,还要我交代什么?” “姚大人,你在刑部说的可不作数,敢在督主府的事上做手脚,就该料到有进西厂这一趟。大人也是聪明人,进了我们西厂,就该知晓咱们督主的手段。好好想清楚利弊,仔细交代一番不好吗?”周辰话说得轻言细语,他同孙怀庆等人不同,并不逮着刑具就上,而是个讲究嘴皮子打头再适时配合刑具使用的能人。 “大人,木料被蛀之事是姚某监管不利,我没什么好否认的。但你们西厂一来就认定是姚某做了手脚,实乃欲加之罪,姚某要怎么仔细交代?!” 赵福看他一副“你们西厂就是在强加罪名”的理直气壮样儿,有些恼怒:“姚大人,西厂是做什么的,你这两年也该有所耳闻,每个进咱们诏狱的人的底细,都会被查个清楚。你的底细我们自然也是知晓……敢问姚大人,你与曹元德的关系在刑部时为何不交代?!督主府建造之事又为何偏偏在曹元德出事后出了岔子!”他家督主最近烦心事多,他是想尽量多分忧的,可姚成军不配合就算了,还一点儿也没进诏狱的“规矩”,这就很不给他和他们西厂面子了。 “……福公公,周大人,说句不中听的,你们也不动脑子想想,姚某若是为了曹公公故意设计,在这时候闹这么一出有何作用?肖督主本人毫发无损不说、督主府的进度也只是被拖慢了些时日而已。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姚某何苦搭上自己性命来这一出?姚某负责木料采买,自然认这监管失职之责,然木料来自滇南,路途遥远,工部从来是定期定量采买,木材商那边出了什么错或是随行采买的手下出了什么状况,姚某并非亲自运输,无法事事巨细,出了错,我也只能依律全了这监管不力之责。至于曹公公,姚某与他不过十几年前的私恩罢了,与此事本无干系,自然也就没特意告知,再说,我吃饱了撑的,在东厂倒台之后抢着交代我曾受过曹元德恩惠?!” 周辰与赵福俱是一愣,眼看着被姚成军一番有条有理的说辞绕了进去,牢房外却匆匆进来一番役躬身一拜打乱了二人思绪。 “福公公、周大人,督主府的工人出事了!” 话落,姚成军的眸光一闪,被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赵福纳入眼底。他将那番役招至身前,那人会意倾身耳语几句,而后被压下惊愕的赵福挥退。牢房内静默片刻,赵福稳着心神,不动声色的看了姚成军好几眼,惹得一旁还不清楚建造工人到底怎么了的周辰捅上他的小细腰,喂,与我也交个底啊,你周哥也得知晓情况的呀。 赵福反射性的侧了侧身子,面朝周辰,眉头紧皱面色不佳的往他耳边一凑:“看管毁损木料的两个工人被成堆白蚁咬了脚,一个当场死了,一个正躺在附近医馆里昏迷不醒,大夫看过了说是中毒。” 什么?中毒!周辰手一抖丢了手中毛笔,白蚁这小东西不是只啃木料之类的吗?怎么会咬得人中毒?还死了?他手一拍桌子,知道事情更不简单了,方才姚成军那番说辞自然退了去:“姚大人,现在不论你如何说辞,都别想走出这西厂了!”都关系到人命了,姚成军故意与否可就不好说了。 心觉不妙,姚成军将某些东西在心底又捋了一遍,开口才再次镇定从容:“……二位大人,既欲屈打成招前面何必那般多费口舌!西厂果然冠冕堂皇得很!” “屈打成招?”周辰闻言倒是笑了笑,随即起身抬手虚抚过那一排排刑具,“那就如姚大人所愿,给你个下马威吧。”都道他向来是懂得刑讯的,嘴皮子用过了,又出了人命这一出,自然要抢在督主知晓发火前,让刑具见见血了。 闻言,姚成军咬牙,隐忍情绪不发。 周辰看了赵福一眼,见他颔首不反对,取了根沾辣椒水的鞭子递给一旁候着的番役,番役接过撸了袖子正要动手,牢房外却有清寒的命令传来。 “住手。”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几人朝大开的门口看去,一身朝服未换以锦帕掩鼻的人正是他们督主大人肖岩。 “督主,您下朝直接过来了?”赵福迎上去,很自然的躬身抬左手,肖岩右手搁上去借力,靴底沾了水的黑色厚底官靴往门边堆着的杂草上蹭了蹭,这才继续掩鼻走到姚成军面前。 “鞭子放回去,将他这身碍眼的官服扒了。” “是。”一左一右的两番子领命,姚成军看着扯他腰带的手急了眼,瞳孔一缩,忍不住害怕的大喝:“肖督主,您这是做什么!” 肖岩微眯了眼,很明显发现他在害怕,至于他怕的是什么…侧头示意番子拿铁链钩子,勾唇一笑:“替姚大人松松筋骨。” “肖督主!” 眼见着自己外袍被扒,里衣也脱了,尚算健壮的身躯只剩褻裤,姚成军瞳孔缩紧,被绑住的双脚不自觉的想向内紧缩却无法做到。别,别,别! 他的异常激动被肖岩看在眼里,瞧一眼那双腿之间,好心抬手阻止:“先将琵琶骨摘了。” “是,督主。” “啊……” 伴着惨叫,两番子快狠准的抽了姚成军骨头,肖岩身后边的周辰、赵福眼观鼻鼻观心的对视一眼,同时在心底感叹一句:最近他们督主很是喜爱摘人琵琶骨呢,嘁。 ……叫声停,肖岩面色不变的看一眼那血肉模糊上的金疮药粉末,满意番子们的越发细致和高效率,锦帕轻擦高挺鼻梁,这才阴冷下脸色:“时候正好,褻裤也扒了吧。” 姚成军费力抬头,恶狠狠盯着肖岩,无法言语表达的愤怒屈辱都在那双放大的瞳孔里。 褻裤落地,常年小心遮掩的地方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被切割过的痕迹,长年累月,畸形且丑陋。 “阉人!”牢房里响起几道抽气声,继而几个番子忍不住看一眼他们阴沉的督主,猛的低下头,自觉犯了忌讳。他们督主就是那什么…… 同为阉人的赵福小心翼翼站在一边,等待肖岩随时爆发的怒火。 肖岩确实阴沉着脸,却并不为那两字生气,只冷漠的盯着姚成军那处丑陋的残缺:“没想到姚大人入宫做过太监。” 此话倒是惊醒了两个番子以及赵福、周辰,猛的跪地:“属下无能!”他们竟然都没查到姚成军被阉过,办事不利啊。 “你们无能的地方多了去了。”肖岩移开目光,招赵福至身边耳语两句,只见他杏眼惊讶一闪而过,便领命出了诏狱。 “周辰。” “督主,有何吩咐?” “给姚大人配套囚服。”肖岩掩着口鼻,皱眉看一眼紧闭双目面无血色的姚成军,也出了牢房,“好好招待着,一个时辰后本督再过来。” …… 肖岩沐浴换了一身墨灰色窄袖袍服,用过早午饭,径直又去了牢房。正好,赵福领着张仁也到了。 张仁是太医院里专攻动植物相宜相克及特征毒性的御医,因着肖岩伺候万俟婉时便对凤阳宫照顾有加,与肖岩尚算交好。他头一回来这鬼都怕的地方,脚有些哆嗦,拱手赶紧行了个礼:“肖督主久等,下官同仵作验尸及检查另一人的中毒情况,耽误了些时候,来晚了。” “张老多礼,请您亲自来诏狱这脏地方实乃本督气急了。”肖岩将他的不自在看在眼里,语气温和客气,抬手示意赵福抬了把干净的椅子让张仁坐。 “多谢。”张仁坐下,端着赵福递来的热茶猛喝了一口,这才抹了把汗,长舒了气。而后瞧一眼架子上不知生死的人,主动正色道:“下官查过尸体及重伤者被白蚁爬过的皮肤,毒素最深皆集中在脚踝及脚趾处。二人靴子皆有破损,应该是那群东西顺着露出的脚趾爬至脚踝处,而后咬破皮肤致使自身毒素进入血液引起中毒,并且随血液流窜至全身引起心脏萎缩停跳。那位重伤的命大些,不过也撑不过两天,下官看过他胸口,隐隐发紫,起伏微弱。” “白蚁为何有毒?又是什么引起它们咬人皮肤?”周辰听完,感叹佩服督主早知消息又立刻安排调查的魄力的同时,率先提出他的疑问。 “西厂番子有送来一盒烧得半焦的白蚁尸群,我瞧过了,那些不是普通的白蚁,”他看向朝肖岩,“根据相关文献记载,下官认为,那破坏您督主府的白蚁,应该是一种学名青乳长翅蚁的毒物,不会主动伤人,喜好群居香冷潮湿的古木,树龄越大越好。至于咬人,下官检查了那二人的鞋袜,均沾有本草药香及檀香,我想应该和这有关吧。” “青乳长翅蚁,倒是稀罕物种。”肖岩抚摸着腕上的太阳菩提,低低一句,叫人琢磨不出情绪。 赵福观察着肖岩面色,试探着问:“现下要将姚成军弄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