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黎不知道叶止在夜风中奔袭了多久,她只听得到人们的嘶喊声越来越小,她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吹过,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自己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恍惚之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就会这样没有目的的向前走着,永不停歇。
就在丹黎哭的晕头转向,精神恍惚的时候,叶止停了下来,耳边的风声停止了,一切突然安静了下来。这是一个隐秘的山洞,入口极小,又曲折幽深,如果不是之前就知道,第一眼很难发现这里还有如此隐蔽的山洞。
叶止将丹黎放了下来。当双脚接触到坚实冰冷的地面的时候,丹黎觉得一切感觉和思想又都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小姐。”叶止看着眼前发呆的丹黎,神情有些复杂,声音也有些低沉。
“啪!”
叶止的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白皙的脸庞上瞬间印上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丹黎似乎从被冷风吹得麻木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了,她的双眼红肿,大滴大滴的眼泪又从眼窝中滚动出来:“你为什么要带我走,我父亲还在那里!我以为你,我以为你...”
“就是家主让我带你走的。”叶止脸色如常,似乎拿一巴掌并没有打在自己脸上似的,他顿了顿,又说:“你不走也帮不了——”
“我不管!我不管...”丹黎不管不顾的喊道,拳头高举,一下又一下的捶打在叶止的胸口上;叶止没有阻拦她,任凭她怎么捶打,也一动不动,不多时,却见丹黎自己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终究克制不住自己,趴在叶止的肩头嚎啕大哭起来。
叶止像个木桩一样站在那里,神色却有些动容。他的右手悄无声息的绕过丹黎的后背,轻轻的移向丹黎的脖颈;叶止猝然发难,手掌在丹黎的后颈处猛然一击——他竟然直接将丹黎打晕了过去。
叶止默默的将丹黎扶到山洞靠里面的位置,那里有一跺干草;随即他又生起了火,将丹黎安置在火堆旁边。叶止深深的看了丹黎一眼,不知道心里想了些什么,他摇了摇头,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山洞,在山洞周围划拉着什么;山洞里,丹黎的眼角挂着泪痕,就这样沉沉的睡了过去。
丹黎猛然睁开了双眼,头脑似乎跳过了逐渐清醒的过程,感到些许的茫然:她感到后颈处隐隐作痛,身下传来草席的刺痛感,眼前是青黑色的山壁,不远的地方,有一道细细的光线射了进来。突然之间,昨晚的记忆一瞬间闯了进来:嘶喊声,大喊,血液,火焰,刺鼻的焦味,父亲的喊声,那渐渐变小的,犹如摇曳的火焰一般的父亲的身影...丹黎飞快的坐了起来,跳下草垛,却没等有什么动作,又摔坐了回去:她的头有些痛,也有些不知所措。一整个夜晚过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丹黎茫然的看着地面,直到叶止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小姐,”叶止从洞口闪身进来,唤了她一声。丹黎麻木的抬起头了,眼神空洞;她甚至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一时之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的目光停在叶止的脸上,叶止的脸在山洞外面被风吹的有些发红,却已然没有盖住那无根清晰的手指印。丹黎感到喉咙里的声音动了动,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疼么。”
“小姐,不必在意。这么大的事情,心情激荡,可以理解。”
“小姐,”丹黎木然的重复了一句,忽然大滴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阿叶,我,丹家,父亲...”眼角的泪水划过脸庞,重重的掉落在地上。
叶止默然,许久没有说话。“回去看看吧。”叶止突然说,他并不是丹家人,生性有些凉薄的他,并没有很大震动;可这几年的共同生活,也并非没有感情,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应该对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些什么,但不管怎样,两个人总归要回丹府看一看。
“回去?”
“嗯。回去。”
冬日的冷风伴随着雪花蔌蔌的落了下来,飘落到丹黎的脸上,冰凉的感觉使她清醒了一点,她这才意识到昨天晚上叶止背着她走了多久。此刻她还在叶止的背上,两个人明明已经走了很长的时间,丹黎却连熟悉的风景都没有看到。“小姐,快到了。”叶止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了起来,两侧飞快向后退的风景也终于开始熟悉了起来。“嗯,差不多,放我下来吧。”丹黎说道,之前她的双腿有些麻木,“我已经没事了。”
“好。”叶止应了一声,高高的跃起,稳稳的停在了一处山崖之上,丹黎从叶止的背上滑下来。山崖下面就是丹氏府邸。
满目皆悲。
丹黎虽然是个姑娘,但是从小就不安分,家里的每个角落,丹黎都探险似的去到过,家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而面前的残垣断壁,实在没有办法让她把这里和曾经的家联系到一起。雪花纷纷,和燃烧殆尽的砖木组成了一幅黑白的画面,刺鼻的焦味透过白雪的覆盖,远远的传了过来;曾经的炼药广场上,丹炉全都倒在地上,残缺不堪;更多的物什,丹黎实在是认不出来了,黑色,灰色,全都烧得面目全非。正门的广场上,隆起了一个个高高的雪丘,丹黎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睁大了,在她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恐怖的想法。“走!下去。”丹黎一把抓住叶止的手,有些疯狂的喊道。
叶止反应很快,也没敢耽搁,他感觉,如果自己不动,下一秒,丹黎就要自己跳下去了——这么高的山崖,她那点功夫还没办法完全消化掉跃下的冲击力。
两个人几乎是踉跄着跑进了丹府的大门——如果这黑黢黢的一坨还算是大门的话。正门广场,一排排整整齐齐的雪丘赫然在列,丹黎脚下一软,猝然跪倒在雪地上。她不用再细看,就知道这白雪下面盖着的是什么,她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雪丘下面,露出的一只手掌。丹黎颤抖的用手拂去上面薄薄的积雪,露出下面被烧得黢黑的手臂;再往上,是烧得面目全非的人脸,尸体几乎碳化,已经完全认不出是谁了。
丹黎麻木的一个接着一个的雪丘扫了过去,皑皑白雪之下全是被烧得黢黑的尸体;有的尸体上面挂着坠饰,丹黎还能认得,那些是门房的李大爷,厨房的赵妈;但更多的人被烧得面目全非,有的甚至尸体扭曲,能看的出生前嫉妒痛苦,几乎是被活活烧死。
丹黎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扫开这些掩盖住尸体的积雪,但是她觉得,自己必须这样做。慢慢的,有一些尸体已经可以辨认了,那些人是家里颇有修为的人,没有因为大火受到太大的伤害,他们的身上都有深可见骨的外伤,多在要害部位,看起来都是一击毙命:丹家子辈的几个年长的哥哥,叔叔,再找,丹家的几个长老,也安静躺在这天地间的大雪之中。
丹家上下百余口,难道无一幸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