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隐约觉得自己在岳雅茗眼里看到了嫌弃,她宁愿当自己是看错了。姑娘新嫁,她作为最亲近的女性长辈,自然该教一些东西,可是她满心尴尬开不了口,走过来坐在床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岳雅茗,却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外甥女表示亲近,虽然她在程府住了三年多,关系一直淡淡的,这种话题,怎么说才好呢?程夫人有点气闷,她觉得或许应该早些安排个年长的妈妈过来教她,可要不是这两天这番折腾,也不至于如此慌乱。 想起来这两天的事,程夫人心又悬起来了,试探着问:“茗姐儿,这两日里你是怎么了,一直睡觉不起来,你舅舅和我可担心坏了。” 岳雅茗侧头看了她一眼,泪汪汪地懒得说话。旁边给她补妆的丫鬟苦着脸劝道:“姑娘快停停吧,这样一直哭着,可怎么上花轿?” 程夫人倒是不担心这个,“横竖有盖头,过去新房里,你们再补吧。先不用忙这个,我和你们姑娘说两句体己话。” 丫鬟们懂得稍多些,都红着脸推到了外间。 岳雅茗默默流着泪,听到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又抬头看了眼前的妇人一眼,见她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开口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哭我的,你说你的,不碍事。”这也是她一贯的性格,不喜欢看别人为难。 程夫人没怎么认真了解过岳雅茗这个人,倒是听过自家女儿说她不少坏话,心里对她的印象也就不怎么样,乍这么一接触,倒是觉得挺可怜惹人疼的,心里不由就叹了口气,伸手摸着岳雅茗的手,柔声道:“茗姐儿呀,虽然你不是我的孩子,可是在程家也长了三年,今日既嫁,少不得有一些话要对你说说,你听好了……”她又凑近了些,将一些隐秘的话低声说了。 岳雅茗先起来还只是哭,那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着听着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脸惊恐——不不不,她不是不知道这个,作为一个新世纪长大的孩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惊恐的是,难到她马上就要去实践了吗?今晚? 这怎么行,那个人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她怎么能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一个陌生人? 岳雅茗保持着一个嘴巴微张眼神茫然的表情,开始飞速整理脑子里的资料:怎么办?她还能逃走吗?逃走会遇到什么意外?她真的能逃了吗?要不嫁过去看看?好像要嫁的是个皇子耶,听起来也不错,电视剧里的皇子似乎就没有丑的,哎不对不对,电视剧都是假的,他要是去争皇位,岂不很容易跟着掉脑袋? ………… 程夫人交待完了该交待的,见着岳雅茗这副神情,只当她不愿搭理自己,也不想自讨没趣,又耐着性子柔声说道:“茗姐儿你好好的记着,到了宁王府,可千万莫要任性,凡事顺着王爷来就好了,啊?”交待完之后她就匆匆离去了,说真的,办一场婚礼,真真是累死人的事,还好嫁的是外甥女,她只要大把的银子花出去就行,花的还不是自己的银子。要是嫁自己女儿,那可就又伤财又伤心,还得强颜欢笑硬撑场子。 程夫人去后,屋里的丫鬟们重新进来,各自忙活。 有那两三个丫鬟就坐在岳雅茗身边床上,看着她愣神的样子,脸上各有戚戚,其中一个绿衣丫鬟问道:“姑娘,可是想起来谁谋害于你?” 岳雅茗虽然在走神,可是并不是没看到人走人来,不过她下意识不想融入这个世界,宁可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里,现在听到了个比较刺激的词汇,一时惊醒:“什么谋害?” 另一个紫衣丫鬟道:“初柳,莫要乱讲吓着姑娘。”又转头问岳雅茗:“……姑娘现在觉得身子如何?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岳雅茗完全的手足无措:“我很好啊。”她甚至站起来活动活动关节示意一下,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她有点不好意思:“啊,饿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 那个叫初柳的丫鬟起身道:“我去给姑娘拿些吃的来。”她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紫烟姐姐,其实那个人也不用乱猜,保准就是程大姑娘!” 紫烟沉着脸斥责道:“就你多话,还不快去。”她扶着岳雅茗又坐会床上,示意另一个丫鬟拿了妆台上的纯金凤冠来,两个人招呼着往岳雅茗头上戴。 岳雅茗一下子被这漂亮的凤冠吸引了注意力,哇啊,纯金的啊,这这这,好精致好漂亮!那个凤头一摇一摆的样子,还有那细细的金色流苏,以前只是在电视剧里看过呢,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有机会戴……不过很快,她就知道戴这个是一件一点也不好玩的事。 “怎么这么沉的?我,我的脖子,我觉得我脖子都被压得短了两厘米,我能不能不戴这个啊?” 紫烟柔声道:“姑娘莫说傻话,新嫁娘都要戴凤冠的,寻常人家哪里能有这么好的足赤金凤冠。”她侧头看了一眼另一个丫鬟,两个人相视点了一下头,嗯,她也看出来了,姑娘不对劲,这说话行事,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然而眼下吉时将到,却没时间再深究了。 岳雅茗被重新补了妆,戴着沉重的凤冠坐在床上,由丫鬟喂了几口做的极小的糕点,她觉得一点没吃饱,丫鬟们却说新娘子本来就不能吃东西的,她觉得好没道理,不吃饱哪有力气,别的不说,就是顶着头上这么沉的玩意儿,也需要体力的好吧?她嘟着个嘴在那生气,丫鬟们到底拗不过,重新喂她吃了一点。 又坐了没一会,外面开始热闹起来,奏乐声,欢笑喧闹声,丫鬟过来禀告,说是程家两位姑娘过来送别。 岳雅茗目前对身处的环境一无所知,下意识地不想和过多人接触,随口说了不相见。丫鬟们面面相觑后,紫烟劝道:“姑娘,左右不过再待一两个时辰,就是见上一见也无妨,实在不想多说什么,不说也就是了。” 岳雅茗觉得这个提议合情合理,便点头应了。 这边门口刚道一声请,门帘就被掀开,走进来两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岳雅茗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个女孩儿一个穿粉,一个穿黄,都是花一般的年纪,容貌也生得极好,不过前面那个穿粉的姑娘眉眼锐利,总是昂着头,想来是高傲的性子,另一个穿黄衣的就娇娇弱弱,存在感低了许多。从直觉上,岳雅茗就不喜欢这个粉衣服的姑娘。 偏偏那位还硬要凑上来,下巴尖点着人毫不客气道:“岳雅茗,算你走狗屎运,竟然真让你等到了这一天,再过几个时辰,你就是真正的王妃了。可你也别得意,我早说你,你这样的扫把星,不配有什么好日子过,皇后娘娘不喜欢你,宁王也不喜欢你,你就算嫁过去又怎样,哼,我就等着看。” 岳雅茗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年纪分明很小的女孩子一脸恶毒,她不明白这么大的仇恨是哪来的?而且她说的倘若是真的的话,那可真是件糟糕的事啊。 她这边不说话,那个粉衣服的小姑娘可不会就这么放过她,又上前一步:“怎么了?你这会儿得意了,都懒得搭理我了是吗?” 岳雅茗无奈极了,她既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一开口总是要露馅儿的对吧,她干脆看着身边的丫鬟,扶额做了个头痛的样子,丫鬟们都是有眼色的呀,看她这样子,就有人帮着开腔:“大姑娘,我家姑娘昏睡了两天,这刚醒没一会,身子可还不舒服着,一会再有个好歹,耽误了上花轿的吉时,那大家可都不好看。”另外几个丫鬟扶着岳雅茗靠在了床上。 程瑶听了丫鬟的话更是生气,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说话?你是拿这话来威胁我?” 先前说话的是紫烟,她不紧不慢的说:“是不是威胁,大姑娘心里清楚。我家姑娘这病来的蹊跷,若不是眼下成亲要紧,定是要仔细彻查的。” 程瑶被噎得不行,怒气冲冲甩袖子走了。 跟在她身后的程琪停了一会儿,看着岳雅茗倒是露出个和善的笑脸:“茗姐姐身子无恙了自然是皆大欢喜,昨儿个听说你病得快要不行了,可把我吓坏了,我就说茗姐姐是大福之相,这不就应了那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 程琪的年纪比程瑶还要小着一两岁,看着也就十二三,偏偏说话老气横秋的看着不搭调,岳雅茗靠在软枕上,懒洋洋点点头:“那就借你吉言了。” 程琪扭头看了看门口,似乎有话要说,不过她抿嘴笑了笑,却只是道:“那姐姐先休息一下,我回去了啊,记得回门的时候来看我。” 程琪也走了之后,初柳忿忿道:“姑娘早该这样,以前就是太好性子了,才让他们爬到头上来。咱们虽然是客居他们府上,可是带了银子来的,姑娘吃穿用度,又不用他们程家一文钱,说不定还倒贴的……” 紫烟皱眉道:“你少说两句。” 初柳道:“也是,姑娘马上就离了这里,以后再也不用看人脸色,我该高兴才是。” 紫烟不想理她,看看岳雅茗,担忧道:“姑娘可还有哪里难受?” 岳雅茗懒懒地:“我没事,除了有点饿。”其实她有这一会也想明白了,穿都穿了,想回去的几率基本是零,逃婚的可能性也不太大,别说她这迫在眉睫马上就要上花轿的,就是给她充足的时间,她跑出去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古代又能干什么呢?这可是阶级分明的时代,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种抱负,就是男人也多有不得施展的,这个时代的女人除了进宫,似乎就只能在后宅发挥余热了,既然如此,她好好的上层阶级不当,跑去当个升斗小民,脑子有病? 所以她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扮演好眼下的角色,不要露馅,然后嫁过去之后,好好的抓住丈夫的心,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些,别的,也就随缘吧,实在不是她的智商能负荷的。 说来话长,其实时间却很短,岳雅茗还没有完全适应当下的环境,就被告知吉时已到该上花轿了。一袭红帕盖上来,世界就远离她而去,由人扶着出门,什么也看不到,这种战战兢兢的不安全感,一如她现在的处境。 好不容易上来花轿,终于可以将那气闷的劳什子揭去,岳雅茗稍稍掀开一点轿子的窗帘往外看,只能看到随侍在外的紫烟,衣饰鲜明的仪仗,以及稍远一些的围观群众,却是完全不知道那位新郎官在哪里。 炮竹声声,鼓乐齐鸣。岳雅茗听着这声响,微微茫然,这就要开始她的新生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