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进来。”
众人安安静静坐了一屋子。觉海从进门便觉得有几分不对,上前行礼:“师父。”
薛蟠茫然扶案起身。“觉海。你会不会投鼠忌器。不……这个比喻不对。”他摇了摇头,“如果你要杀一头恶犬,偏他实在离你太远、你愣是够不着。除非你把那恶犬所在的宅子整个烧毁。恶犬虽难逃一死,可宅中其他的人和生物,不论鸡鸭牛羊老幼妇孺、甚至左邻右舍,统统要牵连其中身陷火海,你待如何?”
觉海愣了:“只为了一只狗……岂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薛蟠正视他道:“倘若那狗咬死了你家的孩子呢?”
觉海浑身一震。屋内霎时愈发寂静,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良久觉海才缓缓的说:“若离得远,徒儿便日夜修习弓箭、独射那狗。”
薛蟠拍案:“不错。为师没看错人。大不了给那箭头上抹毒药。大不了贫僧帮你射。贫僧若没那个本事就去请旁人帮你射。实在那狗躲在屋里不出来”他冷笑两声,“把屋子拆了也行。”
“是。”觉海挺胸道,“左不过拼上拼上一条命罢了。”
薛蟠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赵家哥仨长得不像真是太好了,无形之中便能减少些顾虑。
半晌,张子非指了指案头那两张纸:“兵部的事归司徒暄管,那灾民如何处置?腊月的天儿朝廷当真不闻不问么?”
薛蟠苦笑看了看孙溧贾琏:“二位,你们觉得圣人知道此事么?还是被瞒死了?”
孙溧想了半日道:“当不知道。”
贾琏干脆道:“猜不出他知不知。”
小朱道:“管他知不知,告诉他他不就知道了?”
薛蟠指了指贾琏:“捐来的小小同知没有实职。”又指孙溧,“待考举人。其余皆平民。怎么告诉他?贫僧舅舅那种老狐狸绝对不会掺合进这种事的,何况他是武将。”
小朱掰手指道:“林大人太远来不及,可以找那个姓李的太监,或是吴天佑大人……”
“等等……”薛蟠道,“咱们不认得吴天佑啊。”
小朱微笑道:“你不是说吴三小姐有贵妃命么?”
薛蟠双眼一亮,“啪”的打了个响指:“对啊!哎呀朱爷果然智计百出,贫僧佩服!”
贾琏孙溧二脸茫然:“你二人说什么?”
薛蟠看了他们几眼:“那个……贫僧等人要从事非法勾当。你们两位早晚位列朝班,是准备现在就走什么都不知道呢、还是留下来当同伙?别的倒还罢了,贫僧就怕你俩不留神露馅、走漏消息或是被人察觉出痕迹来。”
张子非立时道:“他俩就是两只小白兔,半分演技也无,还是不知道的好。二位大人先离去吧。”
他二人哪里肯走?忙争着表白自己必定守口如瓶。偏没人信他们,让觉海轰了出去。屋内薛蟠肃然向蒋二郎一躬到地。
当夜二更,翰林院侍讲吴天佑正在暖阁夜读,忽听“咚咚咚”三声响,有人敲打窗户。吴天佑吓了一跳,喝问:“是谁!”书童正打盹儿呢,闻言登时醒了。吴天佑命他去窗外查看。
这会子天寒地冻,书童一掀开门帘子便打了个冷颤。下午早已雪霁,这会子天上一轮冷月撒将下来,四面积雪幽森肃然。这暖阁乃是书房小院最东头的小隔间。书童呵了呵手,提起灯笼踏雪绕过两三间屋子才到其窗外。一眼望过去,不觉大惊。只见雪地里端端正正摆了一只竹篾编的大方盘,方盘里摆了一枝红梅并一封信。偏前后左右全无脚印,犹如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书童旁捧了这方盘回去。
吴天佑一看,那梅花艳若胭脂,虽只得一枝却香气袭人连方盘亦编得精细如织。乃拿起那封信,信封上无字,却画了一只像熊又不像熊的古怪动物头像。拆信而读,吴天佑大惊。
信乃端端正正的馆阁体,写的是今夏山东河北大涝,百姓流离失所,两省官员为着粉饰太平竟只字不提。时近年关,天气愈冷且多雪,灾区百姓再不得救济便不知要冻死饿死病死多少。求吴大人明日务必将此事上达天听,让朝廷派人放粮放棉衣救灾。此信并无署名。
吴天佑拿着信正思忖呢,忽发觉信中还有一张小纸片。纸片上写了八个字。四个大字,看完即焚四个小字,反面还有。他遂将小纸片翻过来,定睛一看,吓得手一哆嗦,纸片落在案头。反面只有两个蝇头小楷:冒籍。
吴天佑连喘十几口大气,双眼发花。良久,他拿起小纸片再看,委实就是那两个字。揉揉眼睛再看,没变。吴天佑浑身微颤,忽然抓住小纸片四面张望。看到小几上搁的冻石鼎正冒青烟,忙将纸片丢了进去。这鼎里头不过焚些百合香罢了,纸片儿半日没挨着火星子。吴天佑急了,干脆将纸片捞出来再东张西望。
书童在旁提醒道:“大人是要烧东西么?脚炉里头不是有炭火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吴天佑忙说:“开掀开盖子!”书童赶紧将脚炉的盖子掀开。吴天佑拿着纸片捏成小纸球,直送到木炭上。
书童不禁喊道:“大人留神手!”
炭上火星一爆,火舌跳上来,慢悠悠的将小纸球焚净了。吴天佑呆愣愣看着那火如木雕泥塑。半晌,又拿起那信从头细看了十几遍。文辞洗练、笔法老到、用典精妙。写信之人可称老儒。吴天佑又呆了半日,将信连同信封一道凑上炭火,须臾焚了个干干净净。
乃移目梅花,吩咐书童道:“将书架上那个大汝窑瓶取来,插了这花搁在窗口。”书童答应一声,取花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