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秒显得格外漫长,铁制品的边缘锋锐不显,却是削泥斩铁地穿过她的皮肉,插入她的肋骨。 双笙低着头怔怔地看着,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触及剑刃的那一瞬,手心顿时皮开肉绽。 像快速镜头中的花苞舒展花瓣,手上细嫩的肌肤随着剑刃的滑过剥地往两侧打开。 痛感当然撕心裂肺,可是她的叫声在这个空间里好像被吞噬了。 没有喷溅的血迹,没有预想的昏厥,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径直刺进自己的心脏。 明明是漆夜似的剑身,却在昏暗的室内透出霜雪的寒光。 疼,恨不得直接死掉的疼。 疼到她意识恍惚地看见面前的人嘴唇翕合,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垂下的视野里是那把剑半截的剑身,仿秦剑,没有开刃,表面绣了花纹,花纹上满是斑斑的血迹。 做工是实打实的啊,不是义乌廉价品。 眼前的视角一点点模糊、变窄,最后归于黑暗。 究竟,是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无数画面开始走马灯似的晃过,让她回想过去的那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两天前。 [下面是新闻速报——延津学园女高中生失踪事件目前引起全市范围内的关注,据悉,8月14日女高中生陈某楠于北坞街附近失去联系,截至目前已失踪47小时,由于失踪前其恰好正与同学联络……] 炎夏,蝉鸣不绝,哪怕到了傍晚夕阳依然没有落下去的自觉,天盖边上大朵大朵燃成一片的火烧云染红了整个明成市。 路边小餐馆里,苍蝇在电风扇下嗡嗡嗡飞舞个不停,少女倚着玻璃门框,抬头看冰箱上方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新闻,汗水从耳后淌了下来。 电视机有点老旧,但是画面还很清晰,占据整个屏幕那张照片里的女孩笑得温柔,校服洗得干干净净,也许是太干净了,比着“V”字的那只手,藏蓝色的袖口有些泛白,还丢了一颗袖扣。 陈新楠啊,同学,隔壁高三二班的学习委员,之前交作业的时候打过照面。 后厨传来的油烟味让她有点犯恶心。 回过神来的时候,电视里已经开始播放下一则新闻。 [近日,全国范围内相继出现地陷深坑,山体塌方等现象,专家称……] 耳边食客的讨论声打断了她看电视的兴致。 “听说城西的鹤山前两天就塌了一大块,哎哟你是不知道,山腰直接从中间被掏空至少七十多平,还好那边是荒山,没人受伤,可这也太玄乎了。”一个穿着背心的大叔一边砸吧着嘴一边满不在乎地抛了个新闻。 很快他对面的中年男也接过了话头:“呵呵,那你知道最近新桥路那边道路施工吧?” “知道啊,不是还没施工完吗?” “一周前就施工完了啊,本来路障都撤了,可是就隔了一天,二十米宽的大道全塌了,这才又围了回去——” 背心大叔夹了一块回锅肉,丢进嘴里油腻腻地咀嚼着:“啧,豆腐渣工程。” “哈哈哈,可能那沥青真是豆腐渣做的。” 还在听八卦的少女被人戳了戳胳膊,回过头,饭店老板操着一口不那么地道的普通话,把外卖递到了她面前:“小哥,都在寄里了噢,你看看有没有错。” 也不怪小哥认错性别,她的身高有一米七,瘦削的身板,胸部裹在外卖背心里也看不太明显,再加上短发绑了个小揪藏在帽子里,只露出半个白净下巴的脸确实有些雌雄难辨。 双笙伸手扯了扯印着“吃到家”LOGO的鸭舌帽帽檐,检查了下袋子里的菜,随后鼻音“嗯”了声,转身离开了饭店。 临走前,电视机里还传来新闻的播报声—— [今日下午,在世界范围内掀起热潮的新生代竞技游戏“Word's End”世界大赛圆满落幕,中国区KPS战队为国争光,拿下冠军奖杯……以上,本台记者孙云兵报道。] * * * 她把最后一袋外卖餐盒从保温箱里取出来时,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最后一家送餐的地址在一个老旧的弄堂里,以前的老房子不讲究什么楼间距,两栋老楼之间相隔可能就两三米,偏偏就这么两三米的距离,还有四个学生打扮的少年堵着路。 三个人围着一个矮个子男生,表情嚣张地嚷嚷着什么。 清一色延津高中的制服。 双笙的眉头皱了起来。 “就这么点?少给我装蒜!”甩了甩手里几张五十一百的钱沓,领头的瘦高个显然对收成不怎么满意,拽着一张脸一个膝撞狠狠顶了小矮子一下,被包围的小矮子疼得捂着肚子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几个人正准备继续给他点颜色看看,却有一个清越的少年音在背后响起,音阶微沉,又有点轻柔好听。 “麻烦让一让。” 弄堂口的路灯已经点亮,左右两边居民楼里的灯光三五成片,多少还能看清人脸上的表情,说出这句话之后,面前的一行人全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她身上,包括那个被欺辱的矮个子男生—— 他的目光里,是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虽然松垮垮套着一件外卖背心,却完全抵不住藏在帽檐下的雅致的五官所透出的灵气。 是女生? 少女微薄且透的唇瓣缓缓动了,用口形和他示意了两个字—— 快、逃。 他尚未跟上这个认知的一霎,为首的小混混爆出一声怒喝,少女的背影已经在几米开外。 “艹!站住!别跑——” “老大,怎么了啊?” “还他妈怎么了,她把钱抢了啊,傻逼!!” 登时堵在巷子里的几个混子都脱缰了似地扯开了腿追了上去,说来也怪,明明他们反应很快跑得也不慢,竟然撵不上一个女生的步子。 小矮个抱着书包望向消失在巷子另一端的背影,想起少女的提醒,内心忐忑地撑起身,匆忙离去。 那边厢的几个混混顺利完成了“从抢钱到被抢”的无缝衔接,一路追到了巷子尽头,这个巷子地处在一个小矮坡上,尽头是栏杆,如果想要下坡需要转弯顺着长长的栏杆往下走一条下坡,那么快的奔跑速度如果要这么做,至少要先刹住脚才行。为首的混子哥距离少女大概四步开外,前方的变故让他有了胜利在望的错觉。 错觉果然是错觉。 少女毫不停滞地双手抓着栏杆飞身一跃,整个人借着惯性冲了出去,在夕阳尚未落尽的余晖中一个漂亮的前侧滚翻,于空中仿佛划出了一秒的定格,360°的翻转后,身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混混们追到栏杆处,原本想有样学样,却在四五米的高度威慑下停了下来。 坡下的她刚完成落地受身的动作,利落起身看了一眼他们。 “跑酷会吗?”她朗声问,眼睛被遮在帽子下,只看到薄粉色的唇轻轻勾起。 三个小混混气到变形。 “……看来不会。” 这自信的笑容基本构成挑衅,混子哥脸上的面子挂不住,只能发狠咬咬牙,再次追上去——偏偏小混蛋麻溜得不行,一溜烟钻进附近四通八达的巷子里,每每只能“恰恰好”留个背影,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等到几个小混混筋疲力尽地追到一个拐角,总算是把她给逮到了。 “很嚣张啊你。”那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示两个同样快要报废的同伙,把她给围了住:“我们的钱都敢抢?” 与三人的狼狈不堪相比,只是鬓间略微濡湿的双笙,却显得从容许多。 没管那几个混子的问话,她却不着边际地提了一句:“看后面?” “看个屁!”言末猛推了她一把,一把拽过她拿在手上的钞票。 “喂,你们几个——干嘛呢?” “阮警官。”双笙靠在墙上,抬起手朝巷子口打了个招呼:“您吃饭真准时。” 正说着,巷子里的小饭馆传出油锅下菜的爆炒声。 一声“警官”,原本就只是学生的三个混子顿时萎了。 巷子口叼着根烟的阮警官扬了个眉,疑问的表情却停在了双笙的脸上。“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看也知道吧。”双笙耸耸肩一脸无辜地道—— “抢劫啊。” * * * “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一点。” 离巷子五十米不到的派出所里,阮纪峰扶着额,拿起同事刚录好的口供扫了一眼,随后才攒着个眉头,不赞同地盯着她:“公交扒窃、老人碰瓷、夫妻打架……三个月来这是第七件,你可是比我还忙啊?” “我是……路见不平……” “少给我来这套。”阮警官摆出了一副大人架子,两道浓眉一横,义正言辞地纠正:“小孩子不要老是随便找麻烦,万一到时候出了事怎么办?”孽缘,他一个刑警支队的警察整天往派出所跑给她收拾烂摊子。 “这怎么能说是找麻烦呢,而且我已经成年了……”双笙反驳得一脸淡定,又很快从淡定转为了不淡定:“——糟糕,我的外卖!” 华灯初上,双笙拿着重新从保温箱取回的外卖,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搞什么?用了快一个半小时?!!”开门就是乱七八糟的房间,屋子里还拉着一条绳,挂着几件半干半湿的衣服,一个光膀子青年抓了抓头发,满脸厌弃地瞪着双笙,接过她手里的快餐盒,“别怪我给你差评——” “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双笙低头诚恳地道歉,也没打算做多余的辩解,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动作一僵。 三十多岁的男青年,外地口音,破烂出租屋,屋子里挂着一件延津高中的女校服。 她抬头望去。 校服的袖口处洗得微微泛白,丢了一颗袖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