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十方剑阁,双笙。” 说话的男子长得非常斯文,一看就是那种教养极好的模样,只是一只眼睛的镜片上是墨镜,遮住了他的右眼,看起来略微有些诡异。银纹白衫上的银纹是两只鱼,颜色各有深浅,像极了太极图上的一阴一阳,相生相伴。 “我是姜意书,十方剑阁首座,天水堂姜家家主,也是天水堂剑首。” 双笙不太明白,“首座……剑首……” “简单来说,我是这里管事人,也是天水堂姜家的管事人,同时是姜家剑修中的第一位。”姜意书完全没有半点不耐地回答她,微笑起来如沐春风。 很奇怪,这个姜意书的年龄估计也大不到哪里去,可是举手投足间一副大家气势,谈吐儒雅有度,无形间给人信服感,难怪这么年轻能成为十方剑阁的首座。 “我是……第五双笙。”和姜意书的介绍比起来,她的说明显然简短很多,哪怕名字比人家多一个字也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当然她只是觉得别人这么煞有其事的介绍,她如果连个姓氏都不说清楚就有点太不尊重对方了。 不过姜意书并没有双笙想的那么多,只是和她道了声幸会,随后抬眼看了看双笙背后的身影,饶有兴致地一哂:“这位就是帝道之剑的剑灵赤霄?” 赤霄不动声色地翘起唇边,“首座大人眼光不错。”与单纯的双笙不同,姜意书给他的感觉太危险,赤霄这句话背后的讥讽口吻若隐若现。 旁边的孙云兵和一开始与姜意书搭话的中年男子同时皱了皱眉。 “听说是被万家邪炼了百年,临到关头出了岔子,还被剑修认了契……不过,双笙的身手看起来也不像是剑修,那就只能是——剑侍?”姜意书对他的挑衅避而不见,抿唇含笑问道。 见赤霄没有反应,双笙不得不点头:“嗯,他是这么说的。” 赤霄强忍住心底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她真是个能把自己底子全掏给陌生人的蠢蛋。 一阵轻笑来自姜意书,对于双笙和赤霄之间的相处模式,他倒是觉得有趣。 “耽误了这么多天还让你受了伤,真的是我的疏失,这是我的一点赔礼。”姜意书摊开手,一旁的中年男子恭谨地递上一枚玉简。“这是最基础的《若水心法》,虽然不是什么稀有的心法,但胜在可以直接融汇记忆,比起翻阅学习更容易,我想对于尚在高三的你而言应该最适合不过。” 玉简只有巴掌大小,剔透碧莹,简上还泛着淡淡的霜气,一看就不是那些古董摊上的赝品。 虽然看着很喜欢,但是双笙自认为无功不受禄:“这我不能收,你们救了我,我还要收你们的礼,于情于理都很奇怪。” “不是这么说,我们当然也有所求。”姜意书不容拒绝地把《若水心法》塞到了双笙掌心中,心诀接触到双笙的那一刻,竟然就像是融化了的铁水,化为一滩渗入她的皮肤之中,有一瞬间沁凉的感觉从手中传来,让她禁不住握起了拳头。 还没等她从惊愕中回过神,姜意书已经先她一步解释:“别紧张,就是被吸收了而已。” ……这算是强拉硬卖吗?双笙呆住了,不过再纠结这个也没有意义,很快她沉了口气:“你们说的有所求,是什么?”既然已经被人帮了那么多,还收了他们的礼,看起来这个“所求”,还真是不得不考虑了。 依姜意书所说,十方剑阁是建阁已逾千年的一个修真流派,根基甚远,主修剑道。阁内目前一共有十个世家,在现世都是呼风唤雨的势力,多数世家的祖辈皆为与剑有关的英雄人物。不过剑阁的存在并非仅为了修真大道,现世间许多灵异神怪的异象也都由他们拨乱反正,避免失序和人们的恐慌——听起来中二得不行。 她会被邀请来这里,是因为她的剑侍之体,更是因为赤霄。 “我们邀请你,加入十方剑阁。” “我……” “我反对。” 赤霄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义的代表,懒得管什么现实乱象,正想着是谁把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大堂的一侧就蹬蹬蹬走来一老一少,说老其实也不老,大概年近五十的中年女人,妆容端庄大方,长发高盘,面上冷若冰霜。而她身后跟着的少女年龄和双笙相仿,五官纤柔秀致,神色和前者如出一辙,两人身着水红色山茶纹锦服,仪态矜持,如高岭之花。 “半部堂赵家堂主赵明娣,反对首座这个决定。”为首的中年女子颔首礼后说道:“剑阁千年历史,从未加入过外人,何况又是如此名不见经传,连剑修门槛都没有摸到的小姑娘,这对剑阁而言未必是好事。” 言毕,中年女子身后的少女也上前揖礼:“意……首座,她虽然是剑侍,却并不是世家成员,轻率加入剑阁,可能会辱没世家的名声。” “呵。”轻笑声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两位的“进谏”。 两人瞪视了赤霄一眼,但碍于姜意书的面子,没敢发作。 自己的决定被当面质疑,姜意书依旧淡定自若地微笑着:“外面的世界知道十方剑阁的人寥寥无几,哪里来的世家名声?” “传统之所以为传统,必有它需要遵循的理由。”赵明娣脸色未改:“所有十方剑阁的弟子,都是从小由世家培养到大,从心法到剑诀,甚至十方剑阁这个洞天福地的长久滋养都是剑阁剑修剑侍必备的条件,这个第五双笙却是连堂号都不清楚的孤女,这样贸然加入剑阁,只怕会让其他人不服。” “我不是孤女。”一直缄默不语的双笙忽地启口:“请你收回这句话。”她的面色平淡稳然,眼底却是不容置疑。 “不许你冒犯家主!”赵明娣身后的少女柳眉一扬,天生丽质的脸蛋上浮起一层愠怒:“无父无母,怎么不是孤女?!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我爸妈没死!”这句话终于惹得双笙也抑制不住情绪,她猛地转过头驳斥道,她气急了,气得握拳的手已经止不住颤抖,忍不住想要打架。 “哼,十方剑阁不可能接受你这种旁门左道——你一没有根基,二没有渊源,三还带着一把血炼后的邪剑,他手上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和你们这样的角色呆在一个剑园,简直就是侮辱!” 飒—— 瞬时一道黑影而至,说话的少女在顷刻间飞出了数十丈之外,撞上了旁侧的人群。 人们慌不迭扶起地上嘴角竟然溢出血丝的少女,顿时一阵私语声四起,大家循着少女飞来时的方向,赤霄背着手站在原地,一掌慢慢收了回来,发端赤绳上的珠玉轻轻一撞,发出泠泠声。 姜意书平静如常地审视着面前的闹剧,却不发一语。 说时迟那时快,赵家家主赵明娣毫不犹豫地向赤霄袭去—— 按道理来说,现时的赤霄既没有宿主的身体,也没有长剑在手,外加和双笙的心意一直没有契合共鸣,血炼百年以来剑灵的魂魄如果走邪道还好,偏偏又因为双笙一身正气走不动邪道,强行被压制着,没有得到足够的滋养。这样的他想要正面迎上剑阁的高手,基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是他趁其不备的一掌尽了八分力气,几乎是把人往死里打了,若不是剑阁弟子从小淬心炼体,恐怕这时候已经昏迷不醒要被抬到医院去。 攻击上不占优势,但是赤霄速度上却半点也不输,赵明娣袭来的一掌居然扑了个空。 被他打倒的少女叫做赵恣意,是十方剑阁半部堂赵家的剑首,半部堂作为越女剑的后代,剑法一直传女不传男,赵恣意则是这一代女弟子中的最出色的一员,此刻居然被一个魂魄半残的剑灵偷袭得手,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到这个地步,她当然不能接受! “家主,让我来——”她猛地站起身闪至了赵明娣与赤霄之间,手中一晃,越女剑已经出鞘。 双笙当然知道赤霄现在是什么情况,刚才那一掌估计也就只能装装逼,虽然他还是比自己厉害,但对上剑阁那班怪物——她脑海里自动浮现起暗巷里姬云墨的斩雨一剑,心里就暗喊不妙。 她毫不犹疑地脚下一蹬站到了赤霄面前:“停……”话没有说完,身后的赤霄却先开口了—— “还是名门世家,欺负一个没剑没人的剑灵,这下就不怕辱没你们名声了?”他身形高挑颀长,双笙就算站在他面前也挡不住多少,身后那个轻浮的声音完全不刹车地挑衅起来:“说什么千年底蕴,屁话,全都是一群自以为是顽固不化的老驴,自以为身子高贵,也不想想谁稀罕你们这个破招牌——” 话音刚落,赤霄的身影就消失了。 纯剑灵形态最大的优势也就是速度,如果不全神贯注第一时间去反应,估计很难跟上他的变化。 下一秒,哐当一声,大堂入口处,一个牌匾被砸了过来,狠狠砸在地上,这一砸力道凶狠,牌匾一路滑行,直至百米外赵恣意的脚下,咔嚓,裂了道口子。 牌匾挥毫大篆写的是——“十方剑阁”。 完了。 双笙一拍额头,久久没办法抬起来。 这和大闹天宫有什么两样? 嗯,不对,孙悟空只是打不过如来。 他们在这里估计是谁都打不过,还是有区别的。 赤霄站在双笙不远处,全场肃静无声。 横眉冷对,锦衣翩飞,一抹邪肆至极的笑容自唇边蔓延开来。 “一群蠢货。” 霎时,群情激奋。 爸爸啊。 我给你跪下还不成吗? 双笙心想——这十方剑阁,今天他们还走不走得出去? 虽然他那一掌确确实实为她出了一口恶气,但双笙并不是认为以暴制暴就能解决问题的人,何况那一掌打就打了,之后当着世家百人之面,砸人家招牌,这不是把自己往死里送吗? 猪队友栓不住啊。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下一秒一道撕裂的破空声骤起,整个大堂上方划出一个长长的虚影,当头劈向了赤霄! 赤霄敏锐地捕捉到了虚影的疾掠,想要故技重施腾身闪开,可是他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完美躲过虚影的一霎,落点处又一道虚影仿佛等待好一般径自狠狠打在了他肩上——!! 滋。 剑灵的肩头,一阵白烟蒸腾飞起,整个肩头一个伤口深可见骨,还不断冒着白气。 赤霄差点叫喊出声,吃痛地咬着牙。 双笙呆住了,怎么也想不到以赤霄的速度,居然躲不掉这道虚影。 而且那个影子明明也经过了她的身体,她却全然无感。 她倏地望去,姜意书淡然噙着笑,手中握着一根……木鞭? “半部堂赵家固然有错,下午来找我领罚。但是邪剑赤霄公然侮辱十方剑阁,也不能忍。” 那道木鞭长约三尺左右,节节分明,每一节有几道符印印刻着,姜意书提手一挥,三尺的木鞭竟在空中划出百尺的长影! “啧,打神鞭都用了。”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的孙云兵终于说话了。 “打神鞭?!他不是用剑?!”双笙惊异道。 姜意书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似笑非笑地沉下了眸子。 “对人,用剑;对他——” 儒雅书生的脸上笑意渐收,左眼的目光一凛。 “——不用。” 啪! 又是一鞭飞劈而下,本来就有五米距离的限制,赤霄已经在最大范围内再度闪躲,却依然像是猎物自动送进了等待已久的陷阱,再次一道鞭影劈开了他手臂上的皮肉,一大片的白烟自他手上腾起! “啊啊——”这次他终于无法再忍耐,销魂蚀骨的疼痛让他直接软在了地上,比身体的疼痛更强烈的是屈辱感,他狠狠地逼视着面前的姜意书,像一头囿于囚笼中负伤求死,只待鱼死网破的困兽,眼中深渊似的漆黑瞳色开始逐渐扩散,黑里泛红。 “三鞭。”姜意书毫无怜悯之意。 第三鞭再度落下之际,姜意书手中的木鞭落在了实处。 一只纤白的手抓住了鞭身,绽开了血花。 女孩冷淡却清亮的眼凝着他——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