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邪兰顿住脚步突然转过身来挡在了裴澈宋云萱的面前,目光从裴澈脸上掠过落在宋云萱身上,他微微垂首,嘴边挂起令人讨厌的笑:“小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的这双眼睛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伸出手来竟想解开宋云萱面具后的勾绳。 裴澈按住他的手,淡淡道:“抱歉,舍妹从小在家中足不出户,不曾与大人见过。” 沈邪兰桀桀怪笑了一声收回了手。 这人身上有很重的邪气和杀气。 裴澈面上波澜不惊但也深知这时候还是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为好,谁知手突然被一只小手用力拽住。 那只小手冷得像刚在冰水里浸过,她死死抓住他的手指,指甲几乎掐进了他的肌肤中。 裴澈低下头去却看到宋云萱惨白的侧颜,她全身都在发抖,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他几乎可以感受到从她身上辐射而出的剧烈恐惧感。 她在怕么? 下一瞬,宋云萱下意识地轻轻动了动,他以为她要逃走,却发现她右脚跨出了一步,全身的力量凝聚而起,手悄然握成拳拢在衣裳下,小小的身体挡在他身前。 那是防御的姿态。 她明明怕得全身都在抖,可是却本能地想保护他。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裴澈没有理会沈邪兰意味深长的眼神,俯下身去将宋云萱一把抱起来,宋云萱吓了一跳,反手搂住他的脖子想说什么,但裴澈将她的小脑袋压在他胸膛上,不让她发出声音。 修长的手指轻轻帮她将面具的勾绳系牢,用兄长责备的口吻道:“不要东张西望,走丢了怎么办?” “我......”宋云萱从他怀里疑惑地抬起脑袋,却发现狐面面具后的裴澈正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他柔声道:“我在这里。” 他的手像是察觉了她的害怕似的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安抚着她。 宋云萱身体莫名放松了下来,趴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却让她心安的气息,就连沈邪兰环伺的目光都不会让她再害怕。 裴澈没有再看沈邪兰,淡淡道了句借过抱着宋云萱走开了。 直到被沈邪兰注视的感觉消失,宋云萱才在裴澈怀中松了口气。 “不怕了?” “嗯。” “刚才那个人你认识?” “......不认识。” “哦。” “.......少主,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你不怕我骗你么?” 裴澈低眸看她,好看的眉眼流泻出几许温存,面具后传来他好听的笑声,他伸手揉揉她的发顶轻描淡写说出三个字:“你不会。” 宋云萱默了默用脑袋在他颈窝蹭了蹭,无端有些哽咽。 那晚满堂春里大家开会时她其实一直有站在墙角偷听,听到柏松、顾清风的质疑连她自己都没办法做出合理的解释,少主却至始至终没有怀疑她,还维护她容不得别人对她半点怀疑。 他对她的信任越来越牢固,仿佛与生俱来。 她太怕自己有一天会辜负他的这番信任,站在与他对立的那一面。 沈邪兰认识她。 那段陌生的回忆是她的。 她是沈邪兰口中所说的那个女人。 她是女刹。 东风有恨致玄都,吹破枝头玉,夜月梨花也相妒。 ——她是夜月的人。 ****** 卫蘅站在雀翎洲外伸着脖子等着迟迟才跟上来的两人。 见宋云萱被裴澈抱在了怀中,卫蘅羡慕了:如果可以他也想被打包一下让阿澈随身携带啊! 挥退了哑侍,三人进了雀翎洲。 雀翎洲内摆满了三方博古架,架上堆满了各种珍奇古玩、名家书画,随便一件宝物都价值连城,这间屋子不像是待客的倒像是个储藏室。 卫蘅站在博古架边,笑道:“阿澈,你们到我这箫音馆来是想打探有关夜月的消息吧。” 裴澈将宋云萱放下地转身将雀翎洲的门关上,不动声色:“原来王爷已经知道地这么清楚了。” 卫蘅挠挠头嘿嘿笑了:“本王毕竟是个王爷。”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你?” “本王一早想见见灵犀宫的幽兰花使,只是没想到会在锦城烟花之地机缘巧合地见到了你。”卫蘅想起那日的惊鸿初见犹觉身在梦中。 裴澈淡淡一哂:此人果然不是表面所见的那样。 “雀翎洲外本王以箫音馆馆主的身份请你们来的,进了这雀翎洲,本王就要以大梁宁王的身份来见二位了。” 卫蘅似乎有些紧张,舔了舔干涩的唇,径直走到中间博古架上,从堆放杂乱的珠宝玩件中摸到了一座不起眼的角羊木雕,他伸手握住羊角将底盘轻轻转动,只听细微的砖石磨动的声音,卫蘅伸手将脚下铺着的毯子掀开,那里露出了一个地下室入口。 他先走下三层台阶取下墙壁上的一盏碎玉琉璃盏宫灯,朝两人一招手:“跟我来。” 地下石室意外地深,台阶一级一级像是要无穷无尽地延伸下去, 裴澈带着宋云萱跟在卫蘅身后,抬头往后看那块石板已经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通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卫蘅手里的灯照亮周遭一丈方圆之地。 寂静的台阶上留下三人的脚步声,宋云萱发现自己的呼吸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都格外地清晰。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前面出现一面石墙挡住了三人的路。 卫蘅将碎玉琉璃盏交给裴澈,道:“看着我怎么做。” 他伸出两根手指反手用指骨在左侧的石墙上敲了三下,右边的石墙上敲了四下,又在面前的墙壁上敲了七下。 完整的石壁发出了摩擦地面的声音,细小的碎屑簌簌地从壁顶上落下来。 那石壁原是一面巨大而沉重的石门,门缓缓地打开。 裴澈淡漠的声音在石室回荡:“密室的机关就这样暴露在我们这些外人面前么?” 宋云萱亦道:“王爷,你就这样信任我们么?” “当然,”卫蘅转过身来,从裴澈手中将碎玉琉璃盏接过来,目光轻轻落在两人身上一顿,他耸肩一笑,反问,“你们不是也同样信任我么?至少我对你们来说是敌是友还不确定,跟着我进了这个石室,万一我动些什么手脚你们可就一辈子走不出去了。” 谁料裴澈淡淡道:“你不会。” 宋云萱愣了一下,这三个字他刚才也对她说过。 “为,为什么啊?阿澈,你对我这么信任嘛?”卫蘅感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要不是手里有灯他早就抱过来了。 裴澈嫌弃地看着他这副花痴的模样却还是回了一句:“直觉。” 卫蘅似乎想发表一下获奖感言,但身后慢慢打开的石门上却有一样东西朝他背后猛地扑过来。 卫蘅站住没有动,任由那东西“扑棱棱”七零八落地倒在他身上。 那是一副人骨,肉身早已成灰、衣衫早已朽烂,只剩下些散碎的指骨、肋骨、臂骨......顺着他的衣衫滚落在了地上,那颗人头骨却好巧不巧地磕在他的左肩上,空洞的眼窝衬着背后的晦暗森森然盯着他的侧脸。 骨身泛黑,应该是被人用剧毒毒死的。 显然,那人死的时候整个人扒在那面石门上的,所以门打开时,尸骨顺着墙体的转动倒了下来。 裴澈、宋云萱没料到会出现这样一幕,卫蘅僵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泛着麻木的青灰,但须臾,他伸手将那颗头骨从肩上扫了下去,头骨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笑容重新回到了卫蘅的脸上,只是有些勉强,他转身往内走去:“进来吧。” 宋云萱和裴澈没追问跟着他走了进去。 石门缓缓关上将那副人骨关在了外面,石门上留下无数道令人触目惊心的指甲刮过的痕迹,显然那副人骨的主人生前经过了无比惨烈的挣扎。 这是一间更严密的石室,四壁泛着隐隐的深蓝,琉璃盏的灯光掠过时就像海面上卷起的细细浪纹。 随着涟漪的漾开,石室壁顶之上传来无数声音,有叹息、有低语、有呢喃、有轻笑......那些平日里无法听见的诡秘私语在这里竟都字字清晰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回音室,箫音馆最大的秘密,”卫蘅将琉璃盏轻轻放在一张石几上,“在这里,上面的任何人说的任何话,我都可以一字不落地听见。” “这是那个人,呵,也就是我专门打造用来搜集情报的密室。” “造这座回音室的是机关大师周坤,”卫蘅扯了个奇怪的笑,不自然地甩袖席地而坐,指了指紧闭的石门道,“不过他现在就躺在外面。” 卫蘅伸出手胡乱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道:“那是我来到这里后杀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的一个。” 宋云萱一惊,卫蘅正从指缝透出幽幽的目光,那一瞬,她几乎立刻就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只有她才能读懂的东西——那从另一个世界辗转而来的风尘仆仆的无措与惶恐。 宋云萱猛地抽气:难道卫蘅也是...... 裴澈盯着那互相读着对方眼神的两人,轻咳了一声,淡淡道:“你带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看了这个你就明白了。”卫蘅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给裴澈。 信纸展开,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朵肆意盛放的炽艳牡丹。 有一滴殷红的血珠宝石般嵌在牡丹的蕊间。 血滴牡丹是灵犀宫最高的指令,意味着灵犀宫宫主艳鬼亲自接受了某人的委托,接到血滴牡丹的那一刻,灵犀宫上下全部都要听令于委托人。 裴澈目光冷冷扫过信纸,看向卫蘅:“你就是灵犀宫这次金乌行动的委托人?” 卫蘅察觉到裴澈的眉眼间冰雪般的肃杀之气,顿时有些惶恐,他牵了牵嘴角,点头道:“是......是。” 裴澈望着他片刻道:“皇帝寿诞有人会发动政变,这个消息是你告诉艳鬼的?” 卫蘅乖巧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 卫蘅挠挠头,清俊的脸上憋出个貌似憨厚的笑:“因为我就是那个密谋造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