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深深地看着冰霜大祭司—— “夔下,正如我之前说的,在人类的认知中,空间是由三个基本维度组成——上下、前后和左右。在空间中的每一个点,都在三个维度上有相应的坐标值。 “人类只需要用到三个坐标数值,就可以定义空间中的任何位置。 “而我认为,三色虹桥也是通过相似的原理,实现在凡世大陆的任意位置穿梭的。” 冰霜大祭司皱眉。他似乎感到很困惑,微微张嘴想要问什么。 但是夏夜没有给他说出的机会。因为她此时,并不需要冰霜大祭司来理解她这一段,关于空间坐标值的话。 她的全部目的,只是在于问出下面这个问题—— “在理论上,我可以理解三色虹桥是如何实现空间穿越的。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当天——就是珀兰图恩精灵王,把我们三人从巨鹰领地带回加恩贝塔那天——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把我们传送回来的那个白色魔法图纹,正是白色虹桥之力。对吗?”夏夜问。 “是的。”冰霜大祭司肯定地回答。 而夏夜脸上的困惑之色却更浓了:“所以,您仅仅只用了白色虹桥之力,就把我们从巨鹰领地带回了加恩贝塔……为什么? “为什么仅仅只有白色虹桥,只有一个维度的坐标值,也能实现精准的点对点传送?您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三色虹桥中,每一种虹桥之力,都可以单独地实现空间转移吗?” 盖泊瑞勒先是惊讶地微微张唇,看着夏夜。继而莞尔失笑道:“所以,你之前说了这么多,就仅仅只是……想问这个?” “对。”夏夜点头道。 这一点对她很重要。这关乎到她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认知,到底是不是正确。进而关乎到她对地球位置的推断,以及如何联络上地球的诸多设想,是否能实现。 盖泊瑞勒带着轻笑微微摇头,坦诚道:“不,你猜的确实没有错。 “祭司必须集三种虹桥之力,搭建完整的三色虹桥,才能实现跨越凡世大陆的空间传送。” 夏夜紧绷的心,至此才稍微放下了一点。随即又疑惑地问:“那为什么……?” “那是因为,作为万神殿和凡世大陆立约的契物,诸神在凡世大陆的中央,留下了一颗经过本源三神加持,并铭刻了世界中庭地图的晶石。 “如今这块晶石,正位于加恩贝塔的地基核心。” 冰霜大祭司轻笑着,一边道: “这件事情其实也并非什么辛秘。不少当初参与了驱逐夜魔后,大陆重建的种族,都是知道的。 “通过本源三神的祝福,世界本源之力,被勾连到了中庭地图上。 “正是借助神明留下的地图,祭司才不必合力。只需要通过和任意本源之间的感应,勾连触发地图,就能在世界中庭中自由穿行。” ——高维折射! 听了冰霜大祭司的话,夏夜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这个词。 她立刻意识到,事情根本没有这样简单! 三色虹桥之力,是以强大的空间规则,强行扭曲空间,修改空间曲率,实现转移。就像用外力,强行将一张纸折叠。将纸面上原本相距很远的两个点,强行拉近到一起。从而实现点对点的空间传送。 而这副诸神铭刻的地图,却肯定不是这样运行的! 利用任意世界本源之力,勾连地图,进行传送,是一种比空间曲率更加高超的技艺! 这就像用激光笔,在纸面上投射出一个光点。想要让这个光点,从纸面上的一点跨越到另一点,其中的原理,不再是折叠纸面。 而是先关掉激光笔,调转激光笔的方向,再打开激光笔的开关。 这样,光点在纸面上,就实现了非点对点的、无任何限制的空间跨越。 在这个过程中,不需要用强力折叠纸面,扭曲空间曲率。而是借助了二维纸面,只有长和宽两个维度,而不具备第三个空间维度——高度。 激光笔的光点,正是通过高于纸面的“高度”这个维度通道,实现了更便捷、更自由的转移。 这幅地图,就是这样,使用了一个比当前世界更高的维度通道。通过高维折射,实现空间转移的! 否则,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可以仅仅只用一个坐标点、一种虹桥之力,就能进行精准传送。 只能是高维折射。 只有借用高维通道,才可以绕开空间曲率的问题。 “夔下,我是否能看一下这幅地图?!”夏夜几乎是带着急切地问。 “啊……我也很想帮助你,夏夜。”冰霜大祭司带着歉意地说。 夏夜心底顿时一沉。 只听大祭司接着道: “但是,我恐怕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这块铭刻地图的晶石,已经成为加恩贝塔的根基,以及整个凡世大陆传送阵网的魔法核心。 “如果取出它,会不可避免地破坏掉,晶石上附着的本源三神的祝福。从而导致上面铭刻的地图,与世界本源的勾连被切断。 “如此,不仅仅是祭司无法使用单色虹桥传送。整个凡世大陆的传送阵网,都会因为失去和虹桥之力的勾连,而被中断。” 冰霜大祭司斟酌着词句缓慢地说,星眸沉凝似水地看着夏夜。 得到这个答案,夏夜紧皱眉头。 她想回到地球,就必须把空间的问题弄通。 而作为加恩贝塔地基,和大陆传送阵网核心的,这套诸神留下的,蕴含了高维折射体系的中庭地图,无疑是她最好的机会! “本源三神的祝福?”夏夜沉吟,还不想就此放弃,“夔下,为什么我在古籍当中,没有见到关于本源三神的记载?” “噢,那是因为,在万神殿诸神,随神王奥尔进入上层世界后。诸神之首,命运之神奎因,便示下了敕令。所有和万神殿诸神有关的文字记载,都从凡世大陆被抹去了。”冰霜大祭司简单地道。 夏夜微微张口,正要继续追问,忽地只见冰霜大祭司神色一沉:“珀兰图恩王和屠魔客赫伯特已经归来。他们的情况,好像不太妙……” 夏夜立刻站起身。 冰霜大祭司抬起手,空间传送的魔纹从他指尖浮出,包裹两人。 片刻后,两人一起抵达塔底大厅。 珀兰图恩王半抱着赫伯特,把他横放在用餐的长桌上。 赫伯特的状态非常糟糕。 他从胸口到腹部,被切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肉眼直接可以看到,他大部分内脏已经破损不成形了。 他的嘴角不停涌出鲜血,神智也已经开始涣散。 珀兰图恩王向他的身体,持续地注入着微薄的冰霜本源之力,勉强维持着他最后的一线生机。 “怎么会这样?”冰霜大祭司盖泊瑞勒疾步上前,接手珀兰图恩王。用充满生命力的冰霜本源,环绕着赫伯特。 “我们在黑森林,遇到了高级神裔的军队。神裔,也在追逐域点碎片。我们在地狱之门深处交手了。”珀兰图恩王面沉如水地道。神情中也带着深深地黯然,看向赫伯特,“赫伯特被围攻,域点碎片也被他们取走了。” 听闻这话,冰霜大祭司也只能沉默不语。 他继续加大着手下的冰霜本源力量输出。白色的冰霜本源之力环绕着赫伯特,他的内脏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重新生长。 但,这依然不够! 赫伯特眼里的光开始暗淡。他已经陷入深度休克。 他的脸像雪一样白,破败的内脏在生命能量的催化下,还在不断成长。但是已经渐渐变成了不健康的灰白。 盖泊瑞勒一次又一次的加强力量,浓郁的生命能量,如同蚕茧一般,将赫伯特层层包裹。但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显得于事无补。 “他完全失去意识了,生机无法留在他体内。”冰霜大祭司盖泊瑞勒也已经开始维持不下去了。 在冰霜大祭司和珀兰图恩王的眼神里,夏夜看出来,他们已经快要放弃了。 空气中开始充斥着无法言喻的凝重和悲伤。 夏夜低头,凝视着赫伯特惨白灰败的脸。 她其实并不了解他。 他只是过于热情地,主动来充当她的向导。 而即使只是临时结伴而行,夏夜却能感受到,他在尽最大的努力照顾她。 他们曾经在战斗中,守护彼此的后背。 在闲暇的时光里,他也试图逗她开怀。 虽然也会和她赌气,但最后,却总是用一种“我拿你没办法”的眼神看过来…… ……是同伴。 他当了她一个月的同伴。 “是需要,唤醒他的意志吗?”夏夜上前问。 大祭司和珀兰图恩王都立刻看向夏夜。 但夏夜没有对他们解释什么。 抵达了量子力场的领域后,物质的量子态,在某个层面上,和生命的意识是密切相关,甚至是相互纠缠、浑然一体的。 夏夜试着把手,放在赫伯特的额头上,在手下支撑起一个量子力场。尝试着通过意志层面的交流,和昏迷的赫伯特对话。 【你还在这里,是吗?】 体会着手下量子力场中,物质和能量微妙的纠缠状态。夏夜尝试着把自己的意识,融入其中。并用自己的意识,去捕捉属于赫伯特的生物波。 在这之前,夏夜从未做过这样的举动。 试图用量子化的状态,引导自身意识,进入他人的意识中。这对夏夜而言,是一种完全陌生,而且极有可能会危及到她自身的危险尝试。 但是,夏夜无论如何,不想就这样眼看着赫伯特走向死亡。 她尽力地贴近、融入到赫伯特的生物波中,用意识和他对话。 【不要放弃。】 *** 赫伯特意识一片空白。 他四周,变成了一片严寒的荒漠。他赤脚,踏在坚硬冰冷的土地上,深深浅浅地走着。 一个小小的身体,发着烫,趴在他背上。他的妹妹,总是在生病。她不时难过地哽咽,小小声声地说着“哥哥,我难受”。 他只能把覆在她身上的异兽皮,吃力地裹紧,努力把寒风挡在外面。 “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就不难受了。”他把风干的馕饼捏碎,小口小口地喂进她的嘴里。 她一点一点嚅嗫地咀嚼,等湿润的面团不会呛住了,就咽下去。 水比食物更稀有。 但每次他把水喂进她的嘴里,她都只小小地抿一口,就说“够了,不要了。哥哥喝。” “好。”他说,用水袋口残留的水汽,沾湿干裂的唇,然后放好。 他把她搂紧,她幼小的心脏,抵在他的肋骨上跳动。 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继续走,越过白天和黑夜。 最终,他们走出了南方的荒原。 荒原外是一片美丽的草地,野蜂和蝴蝶飞舞,周围充斥着永恒的柔光。她忽然从他背上跳下来。 她的身体不再瘦弱,肌肤不再枯黄。健康的红润在她的脸上。她在花的海洋中,奔跑,欢笑。朝气蓬勃。 “哥哥,快来啊!”她说,对他挥挥手。 他向她走过去。 【你还在这里,是吗?】 赫伯特疑惑了一瞬间,不明白这个只有他和妹妹的世界,怎么会有其他人在说话? 声音很熟悉,但是他不知道是谁。 此时,他的妹妹正在柔光下奔跑,嬉戏,呼唤他。但忽然,他感到一股无法抑制的悲恸。 花园枯萎了,柔光消失了,她的身体在厉风中腐败。 赫伯特记起来了。 他在南方的荒原上醒来,已经遗失了自己的过去。他只有唯一的亲人,他年幼的妹妹。 他背着妹妹,在荒原上行走了五年。最终,当他们离开荒原,他的妹妹却因为过度虚弱而死亡了。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唯一的一个亲人。他已经尽他所有的力量照顾她,但这却远远不够。 他年幼的妹妹短暂的一生,充满了病痛和苦难,未曾有过片刻欢愉。 他深恨这个世界的不公! 恨意使他的本能力量终于开始复苏。他变得强大。 但,这于事无补。 和所有徙客一样,他开始沉迷于过去的残余记忆中,为了一些莫名的理由去厮杀。过着朝不保夕,不知何时就会倒在他人刀箭之下的日子。 他渐渐忘记了,自己一开始,为什么会愤怒和悲伤。 直到,他再次在流浪中,来到南方荒原。他看到了夜魔群袭击大陆的毁灭景象,和火焰大祭司斐莱琳,只身对抗夜魔群的背影。 一个人,一座城。 他目睹了火焰大祭司斐莱琳,为了天下苍生,赌上自身性命,舍身取义的壮举! 天空燃烧着火焰,斐莱琳的背影却比火光更加耀眼。 一些其他的东西,开始进入他空虚的心中,填充他的身体。 他加入了斐莱琳的身边,从南方荒原一路追着夜魔群,厮杀到沼泽边境。 最终他们将夜魔击退。 凡世中开始流传他的名字,他成了来自南方的猎魔客。 但奇怪的是,当他默默无闻的时候,斐莱琳为凡世无私的奉献和牺牲感染了他,让他的心灵得到安定和充实; 而当他已经名满大陆的时候,那个一己之力拯救苍生的背影、那些被拯救的凡世种族,对他的感激、那些被他挽救的生命,得到延续的喜悦欢呼…… 给他带来的冲击,却渐渐淡去了。 所有的、曾经吸引他跟随斐莱琳作战的东西,随着时间日益消减。 最终,夜魔群的大举入侵褪去后,他似乎又失去了唯一的目标,回到了浑然度日的生活中。 直到斐莱琳请托他前往精灵领地,他才又一次勉强提起精神。 但也只是去完成一件事而已。 实际上,他并不怎么在乎。 其实,一切都没有什么好在乎的。 但超出他预期的,他在黑森林遇到了一个新生的徙客…… 【不要放弃。】 当然不。 他说。 他想起这个声音是谁了。 是夏夜。 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赫伯特回头,看见夏夜站在他身后,穿着他们初见时的黑斗篷。她是那么神秘高贵。 看着夏夜,赫伯特眼前却浮现出,那个曾经瘦弱不堪的、趴在他背上呼吸微弱的幼小身影。 即使在病痛中,她依然是那样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她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像夏夜那样,神秘、美丽、光彩照人的女人。 但她没有长大的机会。 她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目的。 而在她离开他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曾经想用另一些崇高的东西,来填充失去她的空虚。 但最终,他不能。 他不是祭司,他不是为了拯救苍生而生的。 他只是为了他的妹妹,只是为了要背着她走出荒原。 他一生唯一的目的,因为他的能力所限,而夭折了。 他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夏夜已经取下了斗篷的帽子,伸出手来。 “你得醒过来了,赫伯特。”她说。 赫伯特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只是一个刚刚醒来、对一切充满未知的徙客。但一种近乎天真的信念,在她眼底从未动摇。 如同她的妹妹,坚信他一定会带领她走出荒原。 他无比希望,这一次,他能保护住她眼底的信念,永远不消褪。 世界在他的注视中,燃烧成一片火海。火焰舔过全身,变成剧痛。赫伯特在剧痛中睁开眼。 “你终于醒了。”夏夜轻声对他说,收回了抵在他额间的手指。 随着赫伯特意识的复苏,生机被吸入他的身躯,死亡的灰败开始褪去。 赫伯特轻声喃呢着一个名字,但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随即再次陷入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