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鸦青色纱帐,顶层是望不尽的海棠花雕,絮絮摸了摸枕侧,不再是她素日睡的硌应枕席,而是质地柔软的绸缎。
她自小在绫罗堆中长大。
而今终又是回到绫罗中了。
“你是谁?”絮絮又问了一遍,正要起身,脖子却是火辣辣得疼,她摸了摸,只摸到一手的纱布。
扫洒的侍女回过身,福了福身,眉眼低垂:“奴婢翠屏,昨日大小姐撞翻的铜盆,正是奴婢端着的。”她作势欲跪下,似是要赔罪。
“不必了,出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絮絮声音冷漠。
崔氏,亦或是崔氏的人,她都不想沾。
“我是劳碌惯了的乡野妇人,告诉你家主子,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我同我儿子都不会落在他手里。”
她受够了被摆布。
如今连一声爹爹也不肯叫了。
“等等。”
翠屏正要出门,不妨被叫住了。
絮絮问她:“你可认得一个叫彩屏的婢女。”
翠屏,彩屏,不过一字之差。
彩屏是原先侍奉絮絮的婢女,后来又陪着她嫁到薛家。可后来絮絮被爹爹诓回家,连带着彩屏和她两个人皆被爹爹锁在绣楼中。
再后来,絮絮同薛辞去了扬州,而彩屏,就一直留在崔家。
翠屏顿了顿,原本利落的动作忽然变得迟缓下来,而后道:“彩屏是奴婢的妹妹。”
“她还好吗?”絮絮的声音再不像原来那样冷漠。
翠屏轻声回絮絮:“她死了。”
相对无言。
翠屏阖上门,“哐”得一声似乎全然砸在了絮絮心上。
物是人非事事休。
才不过三年啊,竟什么都变了。
絮絮抱着被角,屋里清冷异常,桌子上搁了今晨才烧好的热茶,屋里一切老旧的物什一早都给换了去,就连她从前在床边帐子上挂的香包红结也被拆了。
看起来爹爹是打定主意要叫她忘却前尘了。
昨夜梦里薛辞的影像比以往何时都要清晰,絮絮又抬手摸自己脖颈上的伤口,然后顺着伤口往鬓边去,什么也没有。
爹爹把头上的钗拿走了。
旧日的梳妆台上也干净异常,絮絮走过去,挨个打开,发现里头俱是空空如也,匣子里不过还剩几枚海棠绒花。
她比着鬓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手指自额角再到唇畔,耳边忽响起薛辞的话来。
“我家絮絮,真是花容月貌。”
絮絮赤着脚,又失魂落魄地游移到茶桌旁,茶水壶里还冒着滚滚的热气,一下氤氲,一下袅娜。
她缓慢地伸手,触了一下,滚烫的,烫得灼人,又缩回来。
不晓得用碎瓷片扎进脖颈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咯咯咯......”那样清脆的,孩童的笑声,澄澈到根本不沾染一点世俗气。
絮絮恍然回过神来,眉头紧皱,手指离壶口不过一寸远,只消再一点时间,她便能将这茶壶砸得粉碎,然后将碎瓷片割破自己的喉咙。
万幸她未如此做。
她还有阿蒙,她还不可以死。
“薛辞,你会不会怪我很懦弱。”舍不得死,舍不得离开阿蒙。
絮絮推开门,崔恕跟在阿蒙后头追着他生怕他摔着,哥哥摇着轮椅慢慢的跟在后面,絮絮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忽得隐在门后。
若是阿蒙见她受伤,会难过的。
“你娘为何叫你阿蒙?”哥哥问他。
阿蒙挺着小胸脯,雄赳赳气昂昂的反问:“那你为什么坐在椅子上?”
一个不太合时宜的发问。阿蒙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天字第一号混世小魔王,自然不懂得看人眼色这一说。
絮絮扒紧了门框,哥哥对外人一向冷若冰霜,不爱搭理,不晓得会不会拂袖走人。
“我啊。”未见愠怒,哥哥挥手招来阿蒙:“你过来,我说与你听。”
阿蒙想听故事,便乖巧地过去,顺势趴在了哥哥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