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西关,定安,大都护府,东书房。
封恺坐在案前,单手执一卷书简,凤眼微敛,一缕乌黑的发滑落到额前,恰好遮住眸中的凛光。
他长相极俊美,气势也极凛冽。刀削斧凿般的轮廓,即便只穿着最普通的常服,也有种令人刀锋加身的压迫力。
这种威压,即使是追随多年的亲卫也不能习惯。路勇每次踏入大少书房,浑身的寒毛总免不了起立一阵。
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封家一家子大老粗,几代兵痞头子大字不识一箩筐,竟然也养出了个世家模样的大公子。
不是他自夸,就少爷这模样这气度,放在京城那也是一等一的出挑!绝对不比什么劳什子的世家子弟差!
可惜自三老爷求学被拒后,封家及庸西关便和云浮学宫老死不相往来,倒是不能让那些短视的酸腐见识到大公子的风采了。
正想得出神,耳边忽然响起低沉的问话。
“关外有动静了?”
路勇抬起头,正看到大公子放下手中的竹简,清冷的视线投射过来,激得他打了一个寒颤。
他连忙低下头,恭谨的回答:
“是的,瞭哨回报,墨宗坞堡今日有异动,从申时开始有大批墨宗弟子出城上山,似乎有什么动作。”
“墨宗。”
修长的手指在深色的案面上敲了敲。
“墨宗近日推举了新的矩子……”
男人的视线流转,雪墨分明的眸珠中神色难辨。
路勇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默不吭声站在门口,生怕不小心惊扰到大公子的思路。
大公子谋算的时候最忌讳有人吵闹,曾经有位表小姐自作主张给大公子送汤,结果书房门都没进去不说,第二天还哭哭啼啼被送出了府,回乡下庄子等着嫁人了。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大公子说一不二的脾性,犯他禁忌的甭管什么身份,绝不姑息。
当然,也有特例。
长随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有人却贼胆包天,屡教不改。
大都护封伯晟一路风风火火的拐进南冥斋,人影还没看到,大嗓门已经响彻了东书房。
“操他娘的石绍钟!老子出血出力替他们挡胡人,就这点粮饷也不给足!拖他妈半年了,这他妈是想耗死老子啊!”
“耗死老子他们就能得好?就京里那些酒囊饭袋龟孙,小身板比兔子都软趴,拉出来有哪个能打的?要是没有老子的边军挡着,他们还有这功夫狗咬狗?!”
“妈的薛义栾也不是好东西!拉过来的配给都是表面光,里面破糟根本不禁穿,给他龟儿子当尿布都不结实,狗娘养的缺了大德了!”
大都护一边骂一边进门,冷不丁撞上了长子微微皱起的眉头。
他摸了摸脑袋,这才想起儿子最讨厌有人在他书房喧哗,只得尬笑一声,亡羊补牢地解释道:
“嗨,我这不是太生气了嘛,你不知道那群混蛋有多缺德!”
大都护天天脏话挂嘴边,唯独见自家长子的时候要收敛。他这个儿子生得极其出彩,明明五官是他和夫人的模子,组合起来却比他们夫妻俩好看太多,和封家的粗犷风完全不一样。
而且这小子天生神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偏偏脑子还聪颖绝伦,读书制艺都拿得出手,乐得他爹老都护天天念叨,家里的祖坟是冒青烟了。
不过儿子从小就又冷由横,压得一帮同辈的兄弟跟鹌鹑似的听话。等大点更是变本加厉,杀伐决断还手黑,他这个当老子的有时候也打怵。
想到这里,大都护叹了口气。
“儿啊,现在胡骑已经驻马临山一线,再往前就是我雍西关的地界,大战一触即发,朝中的补给却迟迟不来,你老子我不怕打仗,但咱手下的将士们可要吃苦了。”
封恺抬起头,雪墨明彻的眸子和父亲对视了片刻,淡然道。
“父亲不必过于担忧,胡骑经忻州、潞州两次血战,折损了不少兵力,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胡人暂时不敢进攻雍西关。”
他微微皱眉,“只是补给我们还要另想办法。先帝驾崩,诸王争斗今冬未必能有结果,来年若是和胡骑一战,朝中是指望不上的。”
“未来不知哪家能上位,我们还是要继续囤积粮草军备。”
“草!”
大都护啐了一口。
“谁当皇帝都一样,用着老子还防着老子,老子自备干粮给他戍边,还他妈瞧不上老子一家!”
他扫了一眼儿子案上的竹简。
“儿啊,你可别看那些酸腐掉书袋的屁话,没个狗屁用处,看多了人还会傻!”
“你看牛背山那群傻蛋,人高马大从军多好,非得进什么劳什子的墨宗,结果连老家都给人抢了,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窝着,一群怂蛋!”
“噢对了儿啊,刚才我听路勇和你说起墨宗,上次咱们出兵救了个啥的锯子,你说他会不会做天火雷?”
听父亲这样问,封恺微微迟疑。
他想起之前在村中救下的少年,虽然单薄瘦弱了一些,但两只眼睛却透着不合年龄的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