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许长春的消息极少发来,凌默因为手头一件接一件的事,倒也不觉得什么,只理解他,是性格冷淡,不爱闲聊。
但大半个月了无音信,凌默也没了找他的心思。
不被想念,不是什么荣誉,没必要非得求个说法。
所以出成绩后,凌默除了回复那些过来询问的信息,再没主动问过谁如何如何,也包括许长春。
后来也是在丫头小子群里,围观的陆川和许长春的大概情况,但她始终未发一言,一是觉得不过是浮云,二来不必在别人面前,主动提起自己,即使无心,听者难免不生出觉得你炫耀的怀疑。
可能卑微的人,才常常让自己不要表现出卑微的姿态,在意别人眼里的自己。
自信的人,往往是不惧任何议论和评价的。
凌默怕在和许长春的关系里,因为主动,失去了仅存的距离产生的美感,于是不愿主动表露心迹,让人觉得自己用情太深。
若是因此失去了,也说明不是良人,共同经历磨难,是需要耐心的,不只是喜欢那么简单。
凌默的世界,未来要跨越的沟渠,还有千千万,她连努力活着,都已经感到疲惫,如果连爱情,还要去迁就讨好,那错过便错过吧,且当作是命运的安排。
报考志愿的截止日期前几天,凌烟请了假,把凌默换了下来,好让她回家报志愿。
也许是受眼前的病痛影响,也或许是长久以来的观念所致,父亲想让凌默报读医学专业。
然,事与愿违,才是人生常态。
在医院的这段日子,凌默看过许多病人的困苦和悲伤,被这样的情绪感染,很多时候,也过得不开心。
她如果自己是一束光,尽力去照亮他人,那凌默会很愿意去做。
但那时的她,才是那个需要阳光的人,阴霾时时笼罩,若是可以,凌默是能避之则避之,能远之即远之的。
于是,她报了提前批的军校,想有一天,能锻造一个刚强的体魄,强大到,可以报效他家国天下,保护亲人爱侣。
世俗的规则,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个只有一腔热血的青年人。
到广州参加完体检和面试后,即便分数最高,各方面体质都好,凌默还是落选了。
是面试官的问题她没答好吗?
当被问到为什么要参军,凌默挺着胸膛说,“我想报效祖国”。
或许太过理想化,让人感觉不切实际。
但那时的她,的确是如此想的。
这个未竟之志,成了凌默心中一个遗憾。
后来,再报志愿时,关于报哪所学校,凌默概念全无。
厚厚一打志愿填报指南上,成千上万的高校和专业名称,在凌默心中,一般无二。
太远的去处,路费会很贵吧,那样便不能常回家看看了。
母亲身体不好,正是需要陪伴和照顾的时候,凌默不想给家庭经济增加负担。
整个家庭的经济来源,全靠瘦削的父亲,不辞昼夜地劳作,农作物的收成,产量靠天,售价看市场,充满了不确定性。
而大学四年还未开始,学费生活费都是要考虑的,想着,凌默便就近选了华南地区最好的那所大学,挑了一个自然科学相关的专业,就提交了志愿。
琳琅满目的专业,对于世界观未具雏形的凌默而言,都是陌生的。
她认为,有心的人,在任何一个专业,都能有所建树。
虽然喜欢文学,但凌默不想浪费理科的背景,她需要对世界有一个综合的认知,文学尚可以自己摸索道路,而自然科学,必须要有人带领,才能走入那个抽象而科学的领域。
所以,她选择了工科,情愿让自己被难题打败,也不要,还未探索,便已投降。
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凌默坐在门廊前的阶梯上拆看,原色纸浆样的棕黄信件,里面简短印有凌默的名字和被录取的专业名称,还有入学报到的时间通知。
平凡的一天里,一张看起来普通的信件,背后承载着一段过往,充满泪水和汗水。
尘埃落定的时刻,曾经多少波澜,如今都尽归了平静。
凌默和程晶晶说着彼此的去向,听她提起许长春,将要到南京就读。
如夜空划过一道闪电,内心滚滚而来,春雷阵阵。
最终,他要远走他乡了,凌默不仅没收到过任何商量,连消息,也是从别人口中,才得知。
两个人曾经的心心相印,那一刻,就像一片树叶,被撕作了两半。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是许长春心中在乎的那个人,但如今看来,过往只是寂寞时的相依,真心是那样的一文不值。
崖边的幽兰,还是错过了她的白衣郎。
她的根在贫瘠的岩石缝中,经历了很多的苦难,才有了如今的纤纤瘦骨。
她无法抛弃所有,为那短暂光阴,成为他瓶中的花草,到那山谷外,到那厅堂中。
可这样,她将失去她的翩翩少年郎了。
想到此,便不由地神伤。
凌默内心的倔强,让她高考后,尽量克制着主动找许长春的欲望,希望能等来他的只言片语。
等待,是最漫长的。
他就像消失了一样,如同他消失在凌默的视线里,微弱的电波,也带不来他的任何消息。
凌默在伤心中,连自责也顾不上了。
明明她也没有和许长春讨论过任何报志愿的事,她天真的以为,像大多数人一样,许长春也会在珠三角的,她没有到那远方去,自然是可以再相见,即使要跨越一段距离。
可远至南京,在凌默心里,已经是对一段感情的背叛了。
这已经不是公交、地铁或大巴能解决的距离了,这种远去,意味着,从这以后,他便不能陪着她哭,不能在冷的时候,拥她入怀了。
她开始和自己对着干,就像是冬天戒掉被窝的暖,她决心要让自己绝情起来。
似乎唯有这绝情绝爱的盔甲,才能平复一切内心想要又不能要的不甘和痛苦。
凌默内心是想念许长春的,但她开始怀疑是自己的痴心妄想,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抱了念想,才平添了今日的许多愁苦来。
或许她放下了,一切就也没什么了,不会有人再为那段过往,再扰了岁月的静好。
那之后,凌默还是没找许长春,她克制住了自己“兴师问罪”的冲动,假装一切都不知晓,没事的时候,就窝在卧室里看书,偶尔瞧见书桌顶上,两个许愿瓶没有被凹槽遮住的部分,难免心弦被拨动,便到室外走走。
日头一日日升起,凌默觉得内心寂寞了,便循环听着那些忧伤宁静的钢琴曲,躺着看天花板。
蓝色木质的窗户,框着深深浅浅的玻璃,木瓜的叶子,分裂成不同形状的绿,折射进来。
夜里微雨润过之后,木瓜花的香味像是经年的花露,浓郁得让人沉醉。
凌烟在看护母亲的期间,发来消息说,“我报读专升本好不好?”
时间过得真快,凌默读高一的时候,凌烟才高三,这么快,专科就快毕业了。
曾经她高考失利,没能考上本科,托人介绍,报了一所名牌医科大学里唯一的专科专业——护理,那次打击,加深了凌烟的自卑。
在有着重男轻女观念的成长环境里,或许很多人,都有一种觉得自己“无足轻重”的认知。
凌默很早就懂得,总要有一件能被认可的事,于是拼了命学习。
而凌烟,八岁开始便要帮着父母洗衣做饭照顾小妹,似乎这些做好了,才该去学习。
凌默记得她那时小,一个人端不起煮好的米饭,喊凌默帮忙。
但凌默小胳膊小腿的,一人一边耳朵,提着锅的时候,还是没拿稳,整锅滚烫的米汤就往凌默脚上倒了过来。
大人不在家,两个人疼得受不了,在水龙头底下,开着水冲了许久。
后来,医生给了芦荟膏,擦了好几个月,但凌默也有几个星期,出门都要被抱着。
没有一个好的开始,凌烟一日日就对学习失去了兴趣,大人们都当玩笑那样,笑她傻,脑子不行,加上小时候有点微胖,便连起来得了个“肥蠢烟”的绰号。
而当凌默每次因成绩被夸耀的时候,凌烟都默默的,自信心在一句句对比中,被鞭打得一滴不剩。
加上两次升学,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凌烟都没能考上重点,而重视教育的父亲母亲,即便是花费相对于当时来说,算是巨额的赞助费,也给她争取了最好的学习条件。
自己的不优秀,若只是自己受苦,想来凌烟也没有这么大的负担,而这些结果,施加在她最爱的人身上,才是最影响她的,毕竟她是那么善良心软的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这样,凌烟把希望寄托给了凌默,希望她学有所成,不辜负父母厚爱。
于是她努力做个优秀的姐姐,在凌默夏天热得不想做作业的时候,给她扇扇子,陪伴她,鼓励她,监督她是否懈怠。
凌默是有愧疚之心的,不管是否有意,但因为凌默的存在,凌烟失去了很多宠爱,也变得胆小,不敢对未来有太多期待。
那个小时候把凌默护在身后和大人们争辩的小女孩,渐渐地,连上厕所也需要凌默陪,走夜路都要凌默牵着手。
她希望这个一直爱护着自己的姐姐,有一日,能够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不要怕。
于是,当凌默听到凌烟要在学历上再进一步的时候,开心不已,毫不犹豫地回了句“报!”
“我不想跟爸妈说,想自己凑学费。”
凌烟的消息发来,凌默没有多问,她了解这个从小连早餐钱和生活费,都不敢开口问的姐姐。
兴许作出这个决定,她花费了很多时间,说服自己,而当父母问起她,她又缺乏回答的勇气。
加上母亲的病,不知何时是个头,她这个时候提出要用钱,会给父亲新增了压力。
帮不到父亲挣钱,凌烟只好少给他添麻烦,生怕这许多的压力下来,父亲也累病了。
凌默懂。
“要多少,我帮你借。”
收到凌烟信息的时候,凌默正在院子里的吊床上乘凉。
空调对于家里,属于非必需品,所以夏天热浪升起时,屋子里就是一个大型桑拿房,没待一会儿,就暴汗如瀑。
晚上没法儿睡在外面,就只好把三叶的小风扇夹在床前,对着吹,才能睡得着。
但这种舒适距离,极不安全,常常不小心,扇叶就掉得只剩两片了。
两片叶子的风扇转起来,看着很不协调,甚至感到吃力。
凌默索性就直接关了,到树影婆娑中,体验一番心静自然凉。
凌烟的这个求助,搞得凌默一时忘了凉暑。
她脑海里搜寻了一遍,可以开口借钱的人,竟寥寥无几。
平日里,凌默埋头学习,无非必要,尽量避免在社交中花费时间。
她的圈子里,都是今年才高中毕业的学生,尚未自力更生,又哪里来的钱,可以借出。
凌默又是这么爱面子的一个人,她仅有的尊严,是别人因为她的成绩,而给予的尊重。
开口求助于人,需要打破以往装出来的清高,这可难为凌默了。
问了没几个人,其中一个是初中的同学,凌默认作了哥哥,曾经让凌默感动的是,他后来直接打电话给父亲,问家里的农活需不需要帮忙干,这个耿直实在的boy,让人觉得很暖心。
他也没有钱,可还是把所有积蓄,都借给了凌默。
那时她心里想,往后余生,你都是我哥哥,有能力了,我一定好好回报。
被几个人的诉苦堵回来后,凌默和程晶晶吐苦水,也顺便问问她有没有能力帮忙。
其实凌默开口时,没抱多少希望,所以最后被拒绝了,也觉得正常。
只是没过多久,凌默接到了许长春的电话。
“你需要用钱?”
“嗯。”
“要多少?”
“几千块。”
“我有两千,转哪里给你?”
“卡号我发给你。”
“傻瓜,以后有事一定要先找我,知道吗?”
“嗯,钱我要什么时候还你?”
“什么时候都可以。”
挂了电话,凌默一时无言,往后躺了下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个电话对她太重要了。
那句“有事一定要先找我”,像是代表了什么,某种特殊意义,让凌默这段时间的阴霾,瞬间就飘散了。
她想大叫,“啊!!!”
为了不被误会成疯子,还是忍住了。
用脚一蹬,吊床一荡,天空也随着左右摇摆起来。
凌默觉得欢快极了,许长春的这份关心,解了她的借钱难题,更解了她这段时间以来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