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自来读书读不过苏芷,这么多年,她也认命了。不过她心态一直极好,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单就读书她是比不得苏芷,可她长得比苏芷好看啊! 不过就是读书而已,她又不是男子,无须科考入朝。于她而言,学个皮毛就足够了,若非幼年杨氏逼迫,没准苏瑾连皮毛都不会学。 这学画一事儿,还是老夫人替她定下来的。老夫人担心孙女儿没有一技之长,日后与人相较落了下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延请名师入府,亲自教导苏瑾书画。 书是次要,至于画,苏瑾接触之下,倒真的有了七分兴趣,也认认真真地学了下来。苏瑾那位先生姓江,极擅工笔画,笔触细腻,妙穷毫厘,尤其是仕女图,每每观之,苏瑾都只有叹为观止的份儿。 江先生是为尽职尽责的好先生,无奈遇上的弟子画风有些奇特。这么多年,江先生不是没有想过把苏瑾掰回来,可是回回都失败了。 苏瑾觉得,她这画风很有可能就是天生的。像先生那样的精妙是不可能的,穷则生变,一年前的某日,苏瑾路经玉和书铺,看着里头的图册,忽然就起了画小画本的念头。 刚开始兴许只是出于兴趣,后来画着画着,苏瑾笃定,自己就是个被埋没的天才。 先生留给她的功课,苏瑾能拖上半个月,最后还不一定能画出来;可是一遇上这小画本,光是在案前坐着不动,她都能在脑中自行幻想一出快意恩仇又缠绵悱恻大戏。 铺纸、研磨、肆意挥洒。小画本中的世界仿佛是她虚构出来的,可是那都是一个闺阁女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如何能虚构的这样细致入微?苏瑾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不对劲,只是……这些东西想着也没有结果,不如不想。她还是糊里糊地过着吧,省得像她那张乌鸦嘴一样,真正被捅出来了才知道是怎样糟心的存在。 灵感有是有,可是都不大长久。那阵灵感一过,苏瑾就不大想画了。这也是为什么赵掌柜差人送信过来的原因。 苏瑾与赵掌柜合作已久。头一册画本,苏瑾便是找赵掌柜套印出售的。那时苏瑾正自信满满,这从她取了个“楚狂人”的号便可窥之。她觉得这是最附和自己性格的一个雅号了,而且朗朗上口,见之不忘。那小画本也是她精心构思了许久才画出来的,说得是绿林好汉、快意恩仇的江湖情。 画完一半之后,苏瑾觉得自己肯定能出名,少不得还得闹一次“洛阳纸贵”的空前盛况。不过,这终究只是苏瑾的妄想。这画本套印之后,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愿意买,惹得赵掌柜大呼亏本。 苏瑾痛定思痛,最后换了一个雅号,名曰秋香居士。 换号重来后,运气果然好多了。 妙珠见姑娘不动,想了想,又提道:“前儿的两封信,姑娘看都没看一眼,奴婢也不敢扔,如今还放在博古架最下面那一格压着,姑娘要不再看看?” 灵犀闻言,从博古架上将信封取了过来,递给苏瑾:“姑娘就看看吧?” 看就看吧,苏瑾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将几封信都看了一遍。和她想的一样,都是催着她交画稿的。 “姑娘您多少画一些吧,上回奴婢替您出去买胭脂,在铺子里还听到几个小姐在说您那本《秋娘传》,说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感同身受,恨不得将那祁公子从画里揪出来打死。” 是的,苏瑾如今画的这本,正是《秋娘传》。对苏瑾来说,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内容了,画册里头的女主角叫秋娘,原是寻常的官家女子,生得娇俏,深得父母喜欢。可惜出嫁后多年无子嗣,公婆不满,丈夫冷待,逼得她忍无可忍,最后带着嫁妆和离了。 和离之后,秋娘做起了生意,最后成了名满京都的大商人。 看着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剧情,可却出人意料地受欢迎,每次套印出来,不到两日便能卖的一本不剩。苏瑾也听赵掌柜说了,那些买她小画本的人,多数都还是内宅夫人、闺中女子。苏瑾估摸着,她们这般喜欢多是因为感同身受,自己不能做到的人,人家秋娘却做到了。既羡慕,又憧憬,追得更加无法自拔了。 苏瑾似模似样地叹息了一声:“唉,这太出名了反倒不好。” 灵犀朝着妙珠笑了笑:“有什么不好?” “……”苏瑾没想到灵犀会这么问,犹豫了许久。她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哪里想到她们还当真了! 出名怎么会不好。 妙珠在边上解围道:“是不好。出了名可不就得有压力了么,不过呀,这都是姑娘自个儿选的,不能半途而废,姑娘还是好好将那剩下的都画了不就完事儿了么?” “可是我如今已经没了灵感。”这每次画到一半儿就没灵感,以后她还怎么名满天下。 灵犀道:“这容易,坐在那儿不动,保准什么灵感都有了。现在没有只是姑娘您如今没有使劲儿想。” 灵犀的话一向有理,苏瑾觉得自己被说服了。虽定下心来,重新去书房里静坐。她确实不能再拖了,将赵掌柜逼急了,他保不齐会直接冲到苏府来。 这般静坐了一下午,晚间,上房的丫鬟过来传话,苏瑾才终于落了笔。 将画稿整理了一番后,苏瑾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只有画了五张,但她已经尽力了,明后儿再努力努力,这一月的画册子就完成了。 让嘉言替她将画稿整理好了之后,苏瑾才净了手,重新换了衣裳以往往上房去了。 她六岁之后就被祖母养在身边,十多岁时才有了自己的院子。可祖母上了年纪,最怕身边冷清了,苏瑾也都知道,所以每日都会挤出时间去陪她逗趣说笑。 到了上房后,苏瑾被引至里间堂中的桌子旁。 晚膳早就摆好了,老夫人见到苏瑾,连连招手:“就等你了,怎么来得这么慢。” “下午作了画,一时收不住笔,所以才来迟了。” 老夫人没说话,有些不乐意。 苏瑾挑了挑眉毛,变戏法地又从身后变出一幅画卷出来:“这是上回答应您的画。为了这个,我可是特意在江先生那儿盯了三天的白鹤。” 知语将画捧了过来,奉承道:“到底是大姑娘,时刻都惦记着老夫人呢,这情分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老夫人,可要现在就打开看一看?” 老夫人笑地很有几分得意,可听到知语的话后,又矜持地将笑意一收:“看什么看,快收回房里头去。” 这儿可是饭桌呢,油味儿大得很,熏到了就不好了。 知语会意,立马带着话下去了。苏瑾亦坐下,她原以为今儿她爹回府,晚上用膳的时候会有不少人,没想到看了一圈,依旧只有她们祖孙俩。 老夫人见她坐上了位子还不安生,拿着筷子轻轻地敲了一下孙女儿的手背:“眼睛转什么转呢,在看哪个?” “爹怎么没过来?”苏瑾疑惑地问道。 老夫人做了个嫌弃的模样:“我当你是在看谁,原来是看他啊。那可就不必了,他一路奔波,今日才回来,我叫他回正院休息了,晚上也不用他过来陪着。都上了年纪了,谁又要他陪着,没得看了倒胃口。” 苏瑾听得莫名。 她爹……那也叫上了年纪,看着倒胃口?能被当今点做探花郎,相貌自然差不了的。便是如今人到中年,也仍然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哪里有祖母说得那么惨。思及今日她爹和她祖母单独说了一会儿话,苏瑾猜着,她爹应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得罪祖母了。 老夫人气仍没撒完,又道:“算了,不提他了,提他我就来气!” 苏瑾见老夫人看向她,一个哆嗦后,立马换了一张大大的笑脸:“好,那就不提了。” 不行,老夫人转念一想,觉得不提又不放心,故而语重心长道:“过些日子,咱们府上要来一个学生,那位是今年刚过了乡试的举子,预备着明年参加春闱。你爹爱惜人才,又怜他清贫,是以让他进京之后就住在咱们家,你……”老夫人充满深意地望着她的乖孙女儿。 苏瑾眨了眨眼睛,她怎么了? 老夫人想了想,还是没将话说得太满:“你只把他当作是客人就行了,无须深交。” 后又加了一句:“毕竟你爹是个糊涂的。” 苏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