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苏瑾正打算去上房,一只脚还未踏出门槛,后头的嘉言冷不丁来了一句:“姑娘还是晚些时候再去吧。” 苏瑾微怔:“怎得,祖母那头有什么事儿不成?” 嘉言正在收拾衣裳,这几日天冷,往前的夏衣都不能穿了。她正将姑娘去岁秋天做的衣裳都拿出来,看着里头有哪些还是新的,哪些已经不合适了,都捡开来放。正收拾着,见姑娘问起来了,亦没有放下手头的活计,只一面埋头收拾,一面解释着:“方才奴婢听底下的小丫鬟说,老夫人下了帖子,请了好些人过来打马吊牌。这会儿人早就来了,估摸着正在打牌呢,姑娘去了也没什么事儿可干,莫不是还准备坐在那儿看着她们打牌?” 苏瑾想了想那场景,抿着嘴,顿时不想去了。她是喜欢祖母不假,可是这不代表她对上了年纪的老夫人都有好感。 嘉言也是知道姑娘什么性子才会阻止的。 老夫人请来的那些人,她也都听说了个大概,一位是汝南侯府的老夫人,一位是武定伯府的老夫人,还有一位,是陈尚书府的老夫人。这三位,俱是她们老夫人的好友,以往也时常聚在一块儿,只是这些年,聚得越发少了,便是约着在一块儿,也不会约到她们府上来。 嘉言心头琢磨了一会儿,大概想到了老夫人这回的意思。 这三位,家里头还都有未娶妻的孙子呢,都是人中龙凤,东床快婿。若是老夫人的打算当真能成,那…… 嘉言转过身子,却看到那头歪在榻上连坐也没有什么正形的姑娘,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只觉得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一时无言,只好回头继续收拾起了衣裳。 但愿能成,一定要成。她们姑娘,可就指望着老夫人了。 上房那头,确如嘉言所料,几个老夫人围在一桌,正热火朝天地打起了马吊牌。周遭守着的丫鬟都屏气凝神,不敢多言一句,生怕,惹恼了今儿来的这三位。 这气氛,莫名有些焦灼。 打牌这事儿,真正图得并非是钱,而是个中乐趣,若非是关系好的,谁愿意花这个时间和你一块打牌。况且,这里头没有一个是缺钱的主儿,花钱如流水,平日里又不知攒了多少体己。稍稍招手,便有人奉上钱来,用不完输不尽。 话虽如此,不图钱,不图钱……只不过,连着输了这么多,是个人也会忍不住生气的。三人瞧着西面坐着那稳如磐石,目光锐利的老姐妹,不由得撇了撇嘴,心中生了一股子郁气。若不是这屋子里有十几双眼睛盯着,她们真怀疑这位时不时使了诈。 眨眼间,苏老夫人再次甩掉了手里的牌。肩膀一松,眉开眼笑道:“赢了,给钱给钱。” 老夫人手指往桌上一敲,静静地看着周边的三个人。三人互看了一眼,哼了好几声,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地掏了钱。 憋屈! “一准是今儿这日子选得不好,要不怎么手气这么差,平日里我跟我孙子孙女儿一块儿打的时候,赢得可都是我。”陈老夫人最先憋不住了。早知道今儿打牌就是这么个结果的话,她还不如在府里陪孙子。还好姐妹,手帕交呢,下手这么毒。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她一人,另外两个也是这么埋怨的。可见这姊妹情谊,再深厚也不没有几幅马吊牌厚。 老夫人对着三人面上的沮丧视而不见,该打的还是得打,只道:“自个儿手气不好,能怪谁呢,怨天怨地不如怨自己。” “我们手气是不好了,怎么你手气就能这么好?”武定伯府的老夫人睨了老姐妹一眼,不轻不重地问道。 苏老夫人往后靠了靠,得意道:“自然是咱们府上风水好,灵气足。我在这儿待久了,手气自然也跟着涨上来了。” 武定伯老夫人狠狠地啐了她一口:“你就张狂吧,瞧把你给得意的。” 苏老夫人笑了一声:“我说你们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不就输了几个子儿呢,值当得了什么?” “咱们好不容易聚到一块儿,这横眉竖眼的多没意思。这么久都没见面了,关系再亲厚都免不了带出一丝生分出来,这生气儿,总是不好的。你们如今输了这几回,便是将先前的生气都散开了,如此岂不是更好?” 汝南侯老夫人扑哧一声笑出来,冲着另外两个人道:“瞧这口才,到老了咱们都比不得。” “她口才若是不好,怎么能养出个那样的孙女来。” 老夫人点了点头,理所应当道:“那是自然,我的这孙女儿自小养在我身边,那真是处处都好。” 几位知道这老姐妹会错意了,有些尴尬,也没有搭什么话。这老姐妹什么都好,就是看人的眼光不太好,瞧瞧这话说得是什么,把孙女儿看得比孙子还重,满京城只有这个一位了。 若是这孙女儿实在出色,那也没什么,可问题是她那宝贝孙女……真是一言难尽。 老夫人见她这三位姐妹都没有回话,心里有些不舒服,更觉得她们不上道。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顺着说下去会死么? 她的阿瑾多好,又孝顺又听话,长得还没话说,就她们府上的那几个孙女,跟阿瑾比她还嫌寒碜呢。 朝着边上的知语做了个手势后,见对方不着痕迹地出了屋子,老夫人这才重新将心思放到牌桌上头。 不搭话是吧,今儿叫你们都输得底朝天。 老夫人一鼓作气,又摸了一副牌,只瞧了一眼,便吊起了眉梢:“哟,这手气啊,还真是挡都挡不住。” 三人气得没声儿了。 不多时,知语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一副画卷,翩然走至几位老夫人身边。朝着众人行了礼,知语便笑着说道:“老夫人,方才大姑娘过来了,还送了一幅画过来。” 老夫人将牌往桌上一放,往后头看了一眼,见没人,才皱着眉头问道:“阿瑾人呢,来都来了,也不进来说说话?” “姑娘听说您正和几位老夫人打马吊牌呢,不好意思进来打搅了几位的兴致,只留下这画便回先生那儿去了。” 老夫人摇了摇头:“这孩子,也忒实在了些。” 回过头看几位老姐妹都往她这儿看着,老夫人整了整衣裳的领子,笑道:“让你们见笑了,我这孙女儿,害羞得很,不常见外人,这才搁了画就回去了。她也忙,我们府上的江先生是她师傅,日日都要指点她的书画,严厉得很,她都腾不开手。” “是,是么……”武定伯老夫人犹豫了一会儿,立马换了一张笑脸。被老姐妹脸上那明晃晃的炫耀给闪了一下,终于昧着良心附和地问了一句,“你这孙女这是送了什么画过来了?” “谁知道呢。”老夫人埋怨了一句,“她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知语在边上打圆场道:“不如几位老夫人一块儿看看吧,这可是我们大姑娘的一片孝心。”说着,便将画卷向下展开,竖在几位老夫人面前。 画上一只仙鹤临水而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离了水飞到天上去。只不过,这样的画传神虽传神,却并不十分精致。 陈老夫人对画没有多少兴趣,却是看到了边上的两行题诗,指着那诗问道:“这也是你家大姑娘题得吗?” 知语还未说话,老夫人先一步开了口:“那是自然,我那孙儿跟着江先生学了这么些年,总不至于连题两句诗都不会。这等小事,都是信手拈来的,算不得什么。” 知语会心一笑,咽下了之前预备着要说的话。 陈老夫人一时无言。若是老姐妹说得是真的,苏家大姑娘当真有这样的才华,那……那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管人怎么样,那张嘴,实在是有些不详。传来传去,将名声都快传坏了,虽然她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心里到底还是忌讳的。老姐妹是老姐妹,可是情谊再好,也比不得自家乖孙子重要啊。 得了,待会儿还是继续装傻吧。谁叫她们今儿应了邀,过来打吊牌了呢。若是早知道她这是为了自家的大孙女,恐怕她们是不会过来的。 都是好姐妹,不接茬,也不会伤感情的。 几个老夫人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 送走了三个老姐妹,老夫人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目光触及那幅画,才稍微缓和了点儿:“知语,叫人重新把画挂到我房里吧。” 知语将画收起来,交给边上的小丫鬟,见她要走,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声:“仔细着点儿,莫要碰到了。” “欸。”小丫鬟领命,更加小心了。 将画送走之后,知语又走到老夫人身后,熟练得给老夫人按起了额头。年岁大了,身上总不是这儿疼那儿痒,知语为着老夫人时不时的头疼病,特意找了大夫学了这一套按摩的手法。 老夫人被按得舒服了些,拍了拍知语的手:“还是你贴心。” 不像那些人,就会气她。说了这么久,嘴都说干了,愣是没有人接。老夫人也是要面子的,何况今儿这是关乎她最疼爱的阿瑾,她也不乐意将话说得太开,让她的孙儿降了身价。 如此下来,更加没话可说了。 想到这气人处,老夫人握了两下拳头,愤慨道:“我怎么就交了这么些丝毫没有眼力见的姐妹。” 一点也不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