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不长不短，转瞬即过。　　　　这日清晨，苏瑾被人收拾地齐整又干净，来了老夫人处请安。彼时，上房中还有一人，却是一身青碧，宛如空谷幽兰的苏芷。　　　　原来苏芷也要跟着一同去，虽然也没有觉得太意外，但是多了个人，心情仍旧不如来时的明媚。苏瑾在老夫人这儿，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心里怎么想，面上便是怎么个模样。她不待见苏芷，这会儿脸色便也不大好看。　　　　老夫人赶紧将人唤过来，细声地安慰着。　　　　苏芷立于堂下，静静地看着这对温情脉脉的祖孙俩。　　　　前世今生，老夫人都待她不薄，或者说，老夫人从来就没有为难过她们兰芳院的人，对待苏慕，亦与对待苏珉相差无几。只除了，苏瑾。　　　　前世老夫人看重苏瑾，她委实无话可说，毕竟苏瑾可是万众瞩目的第一人；可今生呢，今生她又凭什么，她都已经落到如今这田地了，人见人嫌，为何还是入了老夫人的眼，让老夫人心甘情愿地当宝贝待着。　　　　莫不是，因着她是那个所谓的“女主”？简直是笑话，重来一次，她才是众望所归。　　　　苏瑾赖在老夫人身边，矫情地晃来晃去，说好了只她们祖孙两个人呢，为什么现在又多了一个，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　　　　老夫人见她蹭地发髻都快来乱了，赶紧捉住了她的头：“快停下，经不住你这样蹭了。”　　　　苏瑾讪讪地收回脑袋。　　　　老夫人知道她想什么，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扶正了孙儿的脑袋，伸手将她的头发理了理。老夫人打量了苏瑾一眼，看了一会儿，方才对着知语道：“去将我昨儿取的两件首饰拿出来。”　　　　知语应言退下，不多时又捧着一个红木小托盘回来。上头盖着一张红布，里头静静地放着几只首饰。　　　　老夫人将右边的簪子插到苏瑾的发髻上，血红的红宝石簪，又明丽又鲜亮，正适合苏瑾整个年纪的小姑娘们戴。老夫人端看之下，顿时满意了不少。又将托盘上的白玉镯子拿过来，亲自给苏瑾戴上：“这些首饰都是有些年岁的，不过样式做工无一不精巧，放到如今也少见得很。你们带着，总好过放到库房里头辱没了它们。”　　　　说着，又让知语将托盘放到苏芷身边，交代道：“你们姊妹俩一人一份，你也快戴着吧。”　　　　苏芷目光划过苏瑾头上的银鎏金嵌红宝石发簪，又看了看托盘上剩下的碧玉珠花簪，点头谢过，不动声色地带上那两件首饰。　　　　老夫人颔首，又不禁挑剔了一句：“你们正年轻着，又不想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合该多戴些首饰，多穿些好看的衣裳。你这一身，未免太素了。莫不是府上的下人不经心，没给你准备什么布料子？”　　　　苏芷淡然应道：“祖母多虑了，只是孙女儿喜欢青衣罢了。”　　　　这就是个人喜好了，老夫人也不能说什么。她年纪大了，就喜欢小辈活泼一些，穿的喜庆一些，就像她的宝贝阿瑾一样。老夫人看着看苏瑾怎么喜欢。　　　　“罢了，随你的意愿吧。”　　　　苏芷也只勉强地笑了一声。她知道，今儿是大长公主寿辰，她们前去贺寿，应该穿的亮堂一些，只是苏……芷又望了苏瑾一眼。苏瑾今儿便是一身红衣，明艳夺目，夺目得叫人嫉妒。但凡有她苏瑾在的地方，旁人便别想分得一星半点的目光。　　　　她倒是也想与之相争，可是上辈子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与其穿着自己不喜欢的，还不如穿的素一些，避其锋芒。　　　　这一身衣裳，也是她琢磨了许久才定下来的，不争不抢，平平淡淡，却与她的气质最为相符。想到今儿寿辰上会出现的人，苏芷便忍不住地一阵激动，但愿，但愿到时候他能看到她。　　　　窝在老夫人身边的苏瑾，余光里好巧不巧地就瞥到了苏芷这样兴奋难耐的表情。恶寒之后，她赶紧对老夫人道：“祖母，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走吧。”　　　　她可不想再看着苏芷发神经了，真该叫韩重看看，他心中超凡脱俗的大才女是个什么心怀鬼胎的模样。　　　　不多时，老夫人便领着两个孙女儿，一路行至苏府正门前，乘着马车不急不缓地往大长公主府上去了。　　　　按理说，给长公主贺寿这样的大事儿，理应让府上的女主子亲自登门，可这苏府的女主子是杨氏。杨氏本是商户女出身，初入京城时，因着身份受了一些风言风语，后来为了不叫苏府蒙羞，索性不再理会京城各夫人之间的相交一事，只管着打理内宅。　　　　老夫人也没法子责怪她，毕竟这世道素来就是如此，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等。对着下头趋炎附势的人，杨氏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该巴结上来的还是会巴结；可若是遇上京城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妇人们，便是什么也没做，就先输了一筹。　　　　这回大长公主递了帖子，杨氏自己也没有留着，而是叫人直接送到了上房，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大长公主与当今是亲兄妹，先前嫁与了早逝的卫国公。待处了先卫国公的孝期，由着当今作主，又给大长公主指了一门婚事，便是如今的靖海侯。　　　　大长公主与靖海侯喜结连理后，没多久便怀了身孕，十月后诞下一对龙凤胎。当今与大长公主姐弟情深，对着这一对外甥也是万分喜爱，连这两人的名字都是满月时当今亲自赐下的。　　　　靖海侯府，如今亦是显赫一时。　　　　如今大长公主办寿宴，这样的事儿，苏府自然放在心上。老夫人与杨氏一早就备好了礼，既不扎眼，也不显得平庸，可是废了一番心思的。　　　　坐在马车里的苏瑾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还没能想出个什么东西，马车已经不知不觉行到了大长公主府前。　　　　苏瑾回过了神，先一步下了马车，又将老夫人扶了下来。长公主府外头早有丫鬟婆子在候着，见她们下了马车，忙引着人进了府，朝着园子走去了。　　　　苏瑾跟在老夫人身边，远远地打量着这府里的景致。时值深秋，青石路两侧都种着枫树，鲜红的颜色，叫人看得目不暇接。　　　　少时，一行人迈过汀步，来到长公主所在的台榭当中。长公主位高，旁人只有对她行礼的份儿，好在长公主怜老夫人年迈，未叫她真的行了礼，只是顺势将人扶起，亲自领她入了座。　　　　目光落在苏老夫人身边的小姑娘身上时，大长公主被晃了一下眼睛，而后才对着苏老夫人道：“您老人家好福气。”　　　　“殿下过奖了。”　　　　长公主摇了摇头，这可不是她过誉，这小姑娘的模样，放在皇家也是头一份。只是这名声……可惜了。　　　　再看另一边的小姑娘，这便是那位京城第一才女了？　　　　长公主失笑，这小小庶女，心机却不小，似乎还挺有本事的，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与苏老夫人寒暄完，长公主便唤来身边的小丫鬟，道：“院子里种着不少菊花，眼下都开了，风景正好。我先前见许多小姑娘们在园子那儿赏花，你们也去吧，在这儿陪着我们也多没意思。”　　　　苏瑾望了祖母一眼，见祖母朝她挥了挥手，便与众人告别，转而去了园子里。　　　　正如长公主所言，园子里处处都是小姑娘，穿红着绿，三三俩俩地聚在一块儿，或赏花，或谈笑，一派轻松惬意。　　　　苏瑾与苏芷刚入园子，不远处的几个小姑娘便看到她们了，随后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　　　　越过了苏瑾，直接走到了苏芷跟前，直接挽着苏芷的手道：“苏姐姐，你可算是来了，这儿花开的正好。走，咱们一块儿去赏花吧。”　　　　苏芷点头应下，当即跟着众人一道去了。临走前，回头看了被落在原地的苏瑾一眼，无声地笑了笑。当初是何等的万众瞩目，如今又是何等的凄凉讨嫌，人生，还真是起起伏伏，没个定数。　　　　苏瑾有些烦躁地埋下头。即便经历过许多次，可是这失落仍是实打实的。她这人缘，打从小时候就不好。别人也不是讨厌她，只是忌讳得很，生怕她真的生了一张乌鸦嘴，说什么应什么。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可是这也不是她想的啊，嘴巴长在她脸上，她已经万分小心了，就是因着这张嘴，她少说了多少话。明明是个善言的，很多时候却不得不闭上自己的嘴。　　　　只为了，苏府的清誉。　　　　有时候，她也是会委屈的。可惜除了祖母，没有一个人能看得出来。　　　　后头的灵犀嘉言看着心里也堵得慌，立即上前笑着开解道：“姑娘，那亭子里没人，咱们去那儿！”　　　　去哪儿都一样，左右，都还是一个人待着。苏瑾怏怏不乐地去了亭子，刚一进去，便看到柱子后头还坐着一个人影。那人听到脚步声，缓缓地回了头。　　　　彼此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撞出了一丝火星。　　　　啪地一声，谢婉宜愤愤地合上书，转过了身，没好气地冲苏瑾道：“哪儿都有你，真是晦气！”　　　　苏瑾率先收回目光，淡定地坐在亭子中间的石桌旁，无所谓道：“嫌晦气你就走啊，又没人拦着你。”　　　　“凭什么要我走，要走也是你走。”这地方，可是她先找到的。　　　　后头的灵犀嘉言见状，都没有上前打扰，安安静静地守在亭子外头。有人陪着姑娘说话，总比姑娘一个人要好。　　　　苏瑾没理谢婉宜。自己与这谢家姑娘的恩怨，当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两人也是小来就认识，因着苏彦琚与谢丞相是同僚，私交也好，她与谢婉宜也是时常能碰上面。只是见得多不代表关系好。苏瑾不招人喜欢，谢婉宜更甚，一个个都是臭脾气，见面就互相诋毁。　　　　久而久之，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再无开解的可能。不过，梁子虽多，苏瑾却并不真正讨厌谢婉宜，两个人蹲着，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得好。　　　　谢婉宜亦然，对苏瑾是真烦，可也没想真将人赶走。　　　　她歪坐在柱子边，恶劣地瞪了苏瑾一眼，嘴上的话一句比一句扎心：“这又是被撇下了？”　　　　苏瑾扯了扯嘴角，冷淡道：“我不过是不屑与她们为伍。”　　　　“糊弄谁呢，被撇下就被撇下吧，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　　　　苏瑾却不想让她占得上风，反驳道：“有时间嘲讽我，还不如多去交几个手帕交。看你一个人在这儿待着，想来也是没人愿意理你吧。”　　　　“一派胡言！”谢婉宜气呼呼地站起来，“我只是喜静。”　　　　“……”好在周围没有外人。　　　　一时无言，两人互看了一眼，都有沉默了下来，满嘴的苦涩。一缕淡淡的尴尬渐渐漫过心头。　　　　都是死对头，谁还不了解谁呢，说什么不与为伍，说什么喜静，这样自欺欺人，确实没什么意思。苏瑾抿了抿嘴，不想再提这些伤心话了，本来就这样心酸，何必在由着别人揭自家的短处。　　　　她不说话，谢婉宜那一肚子火气也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两个人对坐着，许久都没有出声。大抵是觉得这气氛太怪异了，谢婉宜有些不适应，是以又拿出了先前的书，翻到了之前那一页，细细地看着。　　　　苏瑾抬头间，刚好就看到了那书上的画。　　　　这哪里是书，这明明就是她的小画本《秋娘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