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却故作惊讶:“哎呀,是师妹啊。你怎么这样调皮,装成梦姑姑的样子吓人?”他声音含笑,显然并无任何惊讶之意。众人一听皆知是中了他的诡计,成了被借的那把钝刀,但无一人敢显露半分不满,只垂着头希望他二人要打快打,只是千万别殃及他们就行了。
然而事与愿违,只听流风对着倒地的四人啧啧叹道:“都是自己人,怎么出手这样狠?你瞧你把他们吓得,师妹啊,不是师兄说你,也太得罪人了,不怕人家心生怨怼么?”青凌台下的众人又是一阵哆嗦,尤其倒地的四人,只想立即爬起来跟神月指天发誓他们有多么的心悦诚服,绝不敢有半分怨怼。
“撷梦”脸上那对原本毫无生气的眸子灵气流转,冲他冷冷道:“下来!”
流风远远笑道:“瞧你方才拜我拜得很是恭敬,再依样来拜一次,我就下去。”
“撷梦”可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轻移莲步,走下台来。众使慌忙给她让路,只见她走到那竹枝下仰头冲他招手柔声道:“好师哥,你喜欢那面纱,我送你就是,何必伸手来夺呢?”她的声音恢复娇媚,透着一股诱人的轻灵温软,比之方才可谓判若两人。即便仍是那副容貌,但眼角流淌出缠恋之意,仿佛跟兄长撒娇的懵懂小妹,又似对情人娇嗔的热恋少女,任谁见了,也不由心尖颤动。
流风却丝毫不为所动,轻轻叹道:“师妹情真意切,教人感动,只可惜为兄已心有所属,只有辜负师妹这番深情厚意。”他说得甚是惋惜,若不知道的,还真当神月对他心驰神迷,不可自拔。
“是么?那真是可惜了。”,“撷梦”说到最后已听得槽牙摩擦的声响,绷着脸斜他一眼,手指若捏兰花,一道银丝如飞电般缠住竹杆,也不瞧她如何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拳头粗的竹杆眨眼间应声而断,眼见竹梢上的流风就要摔了下来。
众使一惊,抬头却见竹梢上已没了人影,不禁奇怪,却听一个声音道:“真是好险啊。”众人闻声回头,却见不知何时流风已出现在台顶的旗杆上,冲着台下的神月含笑道:“师妹,你就是得不到我,也不能毁了我呀。”
“撷梦”脸上含怒,一言不发,当即飞身而起,朝青凌台跃了回来。手中银弦再发,卷上旗杆,刚要用力,却听台下一个沙哑声音道:“神月流风,你们在作什麼?”
神月闻声一呆,慌忙抽了手,银弦瞬间笼回袖内,转身故作无事笑道:“梦姑姑,您来啦。”
只见蒙着面纱的撷梦提灯从台下缓缓行来,旗杆上下分别瞧了他二人一眼,对神月道:“招魂旗若当真断了,神月尊使可吃罪得起?”
神月在旁赔笑,不敢说话。流风却道:“好在姑姑来得及时,否则楼风性命难保。”
“你!”神月蹙眉刚要上前,撷梦道:“他什么?难道这些人是他伤得?还是竹子是他砍的?你当我不识得相思弦造成的伤口?”
神月望了望她脸上面纱下的伤疤,一时理屈,只愤愤偷着抬头瞪了一眼旗杆上的流风,欠身道:“神月知罪,还请姑姑莫怪。”
撷梦哼道:“奴婢岂敢责怪尊使?”说着转身对众使道:“各地洬魂殿鬼契已然送至往生阁,诸位去自领就是。新年伊始,还请诸位多加勉励,勿要令谷主失望。”
众使连忙躬身称是,撷梦挥退众人,方从身上取出两个锦囊,一个丢给半空中的流风,一个递给身旁的神月,说道:“二位也请罢。新年一过,不久便是七载魂祭之期,流火生死之约,二位有的是机会分个强弱高低。”
二人互视一眼,眸中都闪过一丝杀气,方打开锦囊。
撷梦淡淡道:“东海沉银,北域玄珠,二位自选罢。”
流风笑道:“什么金银我可不稀罕,倒是这珠子好看,师尊不要了,拿去博美人一笑也是好的。”
神月挑眉不欲理睬他,问撷梦道:“这两样东西下落何在?”
撷梦道:“北域玄珠乃北燕镇国之宝,自然在燕王慕容皝手中;东海沉银昔年为东吴所得,辗转流传到汲郡苏门先生手里,听说已传给了他弟子,如今的燕国殿前指挥使,楚铮。奴婢所知就这么多了。”
慕容皝与楚铮这两个名字在二人耳边呼啸而过,神月流风的神情都是一滞,皆不言语。
静默的青凌台上笼着竹影,一片浮云飘过,三人眼前俱是一暗。撷梦提了提灯,想要照亮几分,却仍是漆黑一片。
待云影移动,回头再看,只见夜风清清,皓月孤冷,偌大的青凌台却只剩自己一人,伴着青烟一缕,魂消香尽。
夜半,洬魂谷深处,无弦居。
撷梦提灯站在院中,望着屋里灯光映出独坐在琴案前的萧索身影,只见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案上的无弦琴,像在抚摸在世上最宝贵最珍爱的物事,听到她的脚步声,手蓦然一停。
撷梦躬身道:“回禀谷主,燕北传来消息,燕王大败石赵二十万大军,年前已命长史至建康求大将军、燕王章玺了。恐怕此次晋成帝无法再拖延不允,另外……二位尊使也已领命往燕北去了。”
房中人轻轻“嗯”一声,算是答应。
撷梦犹豫着上前一步,想要追问一句,但迈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终归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