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我收着,”冷洵出言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了。”
屋内烛火摇曳,案边的女郎如琼枝玉树般散着淡淡华彩。冷琛在屋外深深凝望着她,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愫。他没有进屋相扰,只在屋外伫立良久,才抽身离去。
月上中天,夜静无声。睡在外间的侍女早已进入了梦乡,可冷洵却毫无一丝睡意,在榻上辗转良久后,披衣推门轻轻走了出去。
毕竟是初春,夜里总是有些凉飕飕的,她不由拢了拢衣衫,朝夜的深处走去。
漫天银星簇拥着如水月华,夜风中花香流动,长廊下水光溶溶。
她步履极快,沿路的亭台水榭和摇曳着微光的琉璃灯飞快地向后掠去。
尘虚楼的客人此时也未睡下,不经意瞥见那一抹纤瘦的身影出现在夜幕中。他起初些微诧,后又觉于己无碍,可踌躇片刻,终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许是她走得太急,才一段路便停下来喘气。树叶子在风中窸窸窣窣直响,她急促的呼吸声也融在夜风里。漫天飞花游离,嫣然缓缓,落了她满身满发。
一路行至后山的山脚。山坡很陡,游廊沿坡而上,数级台阶一路延伸到看不见的夜幕深处。游廊上绢灯摇曳,憧憧烛影将起伏不定的树影映入山墙。
四下岑寂,夜风愈发凉了。她的身子好像禁不起这样的寒意,微微咳了几声,复又拾级而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片墓地,几丛杂草从青石板地面的裂缝中探出。
夜雾弥漫,幽幽银光斜照在冰凉的石碑上。她静默了半晌,抬手拂去了碑上的灰尘。
“有些时候没来了。”她抚着冰冷的石碑,喃喃自语,“前些日子身子虚得厉害,她们成天守着,我一步也走不开。休养了些时日,现在好多了。”她又咳了两声,蹲下身去,将坟前的杂草一一拔去。
“一段日子不来,又生出这许多。”她的语气似乎有些恼,但很快便柔缓了下去,“后日我就要走了。您是不是也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便是十年了。”
“我知道滇南凶险,我会照顾好自己。更何况——”
“他们找到了一个好帮手,雪城望仙居的墨临风。也许,也许真的如他们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听到这些,您是不是很高兴?”
她忽然沉默下去,半匐着身子,将前额贴在石碑上。
良久,她轻叹了声:“娘,我不在的时候,您一定会很寂寞吧。”
墨临风在她身后的不远处安静地注视着。月光倾泻在她雪白的衣衫上,相交映衬,竟是有些料峭清冷。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起身,他看到她的手从眼角迅速地擦过。
“我走了。”她抬手最后抚了一下石碑,便转身朝山下走去。
匆匆走了几步,忽然一个趔趄,身形一晃,摇摇欲坠似要倒下。
墨临风眸间一沉,闪电般飞身上前扶住了她。只见她面色苍白,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抬手似要从衣襟中拿出什么东西,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冒犯了。”墨临风低声道,抬手从她的衣襟中取出一个羊脂玉瓶。
碧色的药丸入口即化,顷刻便缓解了许多。她深吸一口气,除了嗅到药香外,似乎还有来人身上浅浅的幽兰香气。
她骤然向后退了一步,看清了来人:“是你?”
“即便是贵客,也不该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跟踪人吧?”不知是因为刚发了病,还是因为确实有些恼,她的脸涨得微红。
墨临风看着她警惕而微怒的目光,忽然就有些悔意。他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在你平安从滇南折返之前,我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危,这是我答应冷谷主的条件。”他将药瓶还给她,神色一贯从容。
“我在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她说完这话,自己也愣了一下,方才若是没有他,还不知会如何。可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怎么收得回来?
墨临风略略扫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和她并肩朝山下走去,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夜静得出奇,静得能清晰地听到身侧人的呼吸声。又行了一段路,她忽然抑制不住的咳了起来。
“我送你。”墨临风说着,便已上前一步。
冷洵明白他的意思,却是退了一步:“我可以自己回去。”
“你来的时候花了近半个时辰。”
冷洵一时有些语塞,却还是硬撑着:“我也是会一点轻功的,想快一些还不是可以。”
“我不希望你回去以后在榻上躺上数天,误了去滇南的时日。”墨临风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生冷。
月光照在他俊逸的侧脸上,泛着幽幽冷芒,她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在她沉默的刹那,他已揽住了她的肩,下一瞬她整个人就已腾空而起,朝山下掠去。
夜风迎面吹来,她和他的发交缠在一起,两旁的树影飞快地向后掠去。
他只是牢牢握住她的肩,并未贴近半分。可当她的长发被风扬起,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后颈温柔的弧度,如凝脂般雪白的肌肤。
胸臆间忽地就涌上一股莫名的情愫,他足间发力,加快了行速。
冷洵只觉得周边的景物如风驰电掣般飞快闪过,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倚水园。
落地的一瞬,墨临风即刻松开了她。他的轻功极快,冷洵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好半天才喘过来。
“到了。”他很快转过身去,没有看她,“早些安置。”
她迟疑了一下,垂眸:“谢谢你。”
没有回应。再抬眼时才发现面前早已空无一人。
夜雾越发浓了,四处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清。她回到房间,所幸,侍女们还在作着香甜的美梦。
和衣而卧,几案上燃着馥郁的安神香。许是经了一番折腾,又发了病,身体疲累得很,她很快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