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愿意答应我?”女人追问,眸光殷切。
曲穆清心中剧烈一震,一时竟无法说出话来。
“穆清,我的时间不多了。”女人下了软榻,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那张惨白无血色的脸愈来愈清晰地出现在视线里,“这些年来,我一直将你视作下一任清音坊坊主培养,你不会不知道吧?”
“坊主……”曲穆清垂着眸,声音中似有无数波澜泛起,“我——”
“我知道,”女人轻叹,“这是个无比寂寞的位置,一旦坐上,这世间的红尘眷恋便都是昨日之事皆要抛却了。这是历代坊主的规例,也是宿命。”
“其实你早该在六年前应下我的请求,可你却遇见了他。”女人幽幽道,“如果他愿意带你一起走,我绝不会逼你。可如今你和他之间的纠葛已了,没有理由再拒绝我了吧?”
曲穆清轻轻阖上眼睛,那抹白色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从六年前,他手中的剑为她挥动的那个时候起,他的身影便已深深刻入她的心里,再也挥之不去。她邀请他到清音坊做客,沏最好的茶,奏最好的曲,可她始终看不透他那双永远幽深得不可测量的眼睛。
即使他就在她的面前,她却仍然觉得和他的距离是那样远。仿佛永远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横在中间,将她阻隔在外。
他是那样孤高清冷的一个人啊。他看她的时候,眼中似乎没有她,仿佛她是透明不存在的。他的视线好像穿过她,看向了一个她永远无法企及的地方。
一年前,他再次来到中原。那一次,他主动去清音坊找她,向她打听一种可入药的奇株。那晚,她特意沏了新茶。
夜风微拂,暗香隐动。他安静地坐在她面前,皎皎月辉衬着他白衣皓皓,美好得仿若梦境。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她竟忽然鼓起勇气将埋藏在心中数年的话一股脑地给说了出来。
她此生的愿望,唯万水千山,伴君左右。
他手中的茶盏蓦然顿在了半空,她垂眸于漫长的沉默里,不敢看他的表情。末了,听见他清冷的声音:我早已习惯孑然一身,只怕会辜负姑娘的情意。
似乎再找不到留下的理由,他起身走出亭外。不过须臾,那袭白衣的身影便已在月色溶溶之中消失了。
园子里很静,闪烁着的琉璃灯火仿佛在一瞬间失掉了颜色。她的视野倏然一片茫然,哭倒在花间。
那夜过后,她想要忘了他,她以为自己能忘了他。可是即便酩酊大醉,烂醉如泥,他的影子就像已深深刺入心脏的针,越是想要拔出,便越是痛。
后来在秦淮河的画舫上,她透过朱红的雕花木窗,再次看到了他。一起出现的还有马车中的年轻女人,以及他身旁那抹晃眼的青衫。视线倏然就融掉了一块,上天安排这两个男人同时出现她面前,是有意要来刺她的心么?
她回想起他曾向自己打听过的东西,再将眼前的景象联系在一起,已幡然明了。她知道他的处境,知道他一旦寻到这珍稀奇株的踪迹定会有望仙居的杀手前来阻截。
清音坊虽是歌舞升平的玲珑花界,实则暗中网罗了不少江湖中大大小小的情报。回到清音坊后,她有意无意地打听望仙居的消息,果然探知望仙居有一拨人马已潜入中原。得知消息的当晚,她便托了最好的姐妹替她瞒住坊主,暗自循了那些望仙居杀手的踪迹跟随而去。
她曾以为,他那样的人,不会有任何女人能入得了他的眼。直到,她看见他为了保护那个苍白纤瘦的女人身负重伤。他看着那个女人的时候,眼中神情是不同的,是她这辈子渴望着的,却永远得不到的眸光。
如今,他的恩情,她已偿清,也终于找到了说再见的理由。其实这个理由早在一年前她就已经得到了。可是人啊,总是要亲眼见了某些事情以后才会甘愿放手。
不过,人这一生,哪能没有遗憾呢?
她缓缓睁开眼睛:“我答应你。”
离开无痕宛时,朦胧的暮色暗暗拢聚,远近的绿影亭阁,渐渐地淹没在一种模糊的寂寥之中。
微凉的风挽着她的长发,她眺望着远处,脑海中倏然闪过一袭青衣的影子,心中猝然生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为什么会忽然想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