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贾谨先着人送贾敬去东府歇下,本要留在西府,贾敬不肯相留,沈三七又派了人去通知尤氏,尤氏听了话,贾敬的上房是早已备下收拾妥当的,还是不放心回了东府。 贾谨辞了贾政,与沈三七便去东院贾赦处,邢夫人处听说贾谨去了大老爷的院子,饭食毕,便撤了宴席,吩咐姑娘们各自回院子歇着,丰儿听了平儿的吩咐,看扶嬷嬷小跑着去了书房,只当有大事,跑去贾母处,请贾母求情来着,偏贾母歇下了,小丫鬟不敢通传,丰儿不岔便回来了,回来又看贾琏凤姐泪人般,好阵忙乱。 沈三七对贾谨道:“谨哥儿,好好和父亲赔不是,这些话,你再生气都不是应该说的。” 贾谨点了点头,对当归道:“去打听打听与周瑞家旺儿家里相好的,相熟的,亲戚通通抓起来,不拘多少,问清楚原委,什么都不知的发卖远远的,知个一星半点的放到庄子上看起来,让旺儿家指认出来放了利银那些人家,再让白苓着几个家丁,悄声去各处查看,偷懒耍滑,赌钱吃酒的,这些人的家人,连亲带眷全部发卖,好好探查这些人的家私,凡是家财数额估摸不对的,没收府内,有自己愿意赎自身的,拿身价银子来,自赎便可,东府那边一样。” 当归听了领命去了,沈三七与贾谨到了贾赦的院子,刚进院李贵一溜烟小跑过来,对沈三七贾谨道:“七大爷大爷,老爷睡下了,暂不见客。” 贾谨微微一笑,哟,来脾气了,贾谨双膝一弯,对李贵道:“我得罪了父亲,在这里请罪,什么时候父亲愿意见我,我再起身。” 李贵不敢怠慢贾谨,急匆匆跑着去回了,贾赦听了大氅都不曾披,瑅着鞋跑到院里对贾谨道:“天寒地冻,你身子又不好,折腾什么,我做老子还能真与自己儿子较劲不成。” 贾谨就着贾赦的手起身了,沈三七只在旁笑道:“谨儿,这苦肉计跪了还没有半刻钟功夫,当老子的就心疼了,不知是哪两个爷俩刚才要死要活的。” 贾赦啐他一口道:“果然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敢来打趣你老子。”沈三七只笑:“知错了,再不敢了。” 贾赦携了沈三七贾谨进了书房,屋里热热的地龙,李贵赶紧上了三杯滚烫的茶来,贾谨先奉予贾赦再递给沈三七,对李贵道:“出去”。李贵忙退下。 贾谨伺候贾赦坐在紫檀木的高椅上坐了,贾谨掀起锦袍,跪首而顿地,愧声道:“儿子今日冒犯父亲,请父亲责罚。” 贾赦坐在高椅上有泪落下,对贾谨道:“谨儿,为父已过半百,年少祖母溺爱,父亲常年在外,与母亲情份寡淡,母亲看不得我被祖母娇惯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性,每每出手管教,皆被我拧着性子借祖母挡了回去,为父年少是又是个轻狂的性子,不知体恤母亲怜子之心,母亲渐渐寒了心,有了二弟,再有家事,更无暇在管,及冠后,父亲卸甲归家,再想教导我,我却已经对古玩赏鉴沉迷其中,待你母亲下嫁于我,我们夫妻相得,恩爱有加,我是个愚钝的人,看不到你母亲眼中的悲痛,看不到你祖父的恨子不成龙的挫败,更看不到你祖母对为父的慈爱,仁孝太子逝后,你祖父费尽心机为我求的前程竹篮打水一场空,上皇更因仁孝太子早逝,对父亲有了隔阂,贾家做为勋贵,想要留存,唯有关起门来做人,万幸你有出生,让你祖父对贾家放下了心,你祖父待你之心,强过为父十倍,这本是事实,无须遮掩,用什么子子父父的名头,你祖父临终前,曾说过,你与你母亲皆说,公伯候将,只怕荣国府的伯爵之位是保不住的,你祖父临终上了折子,对为父说:“谨儿的话很对,只怕伯府保不住,且看圣心,若能保住候府亦是皇恩浩荡。” 贾赦顿了下将贾谨扶起身坐在下首缓缓道:“好一个皇恩浩荡,帝心难测,待圣意下来,父亲看完便吐了三口血,说了句这天下最不可信便是皇恩浩荡四个字,语毕父亲阖然而逝,我接过父亲手中的折子细看,万万没想到,父亲退了再退,忍了再忍,只想求个侯府的名头都求不到,那折子上竟然是命嫡长子贾赦袭一等将军衔,谨儿,可笑吗?可笑可悲啊,东府伯父与父亲戎马半生,为大楚立下汗马功劳,我与你敬大伯父当年为东宫仁孝太子鞍前马后,是元帝的圣意,上皇亦是允了的,登基不过十年,上皇忘了与孝德皇后的夫妻情深,忘了孝德皇后挡剑而死救驾的忠义,只看到仁孝太子势大,东宫羽翼太满,偏宠忠义亲王,忠义,忠义,古往今来忠义应该用在皇子身上吗?固保皇权,已立东宫,再封忠义亲王,真真是将仁孝太子的脸往地下踩,上皇一再打压仁孝太子,父子之情可曾顾及过半分。上皇将忠义养的心大了,忠义竟然胆敢谋反,诛杀仁孝太子满门,成年的皇子除了忠义的同胞忠顺,早早就藩的当今,皇家子弟都被杀绝了,这等不忠不孝,残暴血腥,即便天下大赦八百回都不能恕的大罪,上皇竟然允忠义用亲王的名头的安葬,保全忠义的子嗣削为平民,哈哈,满朝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哪个能忍?忠义的子嗣被百官逼迫上皇下恩旨自尽,上皇被逼迫岂会甘心,上皇不能杀了满朝文武,却能慢慢消磨仁孝太子的附属勋贵,仁孝太子仙逝了,上皇倒是想起仁孝太子这个愚孝的好儿子了,抄了张家,父亲见张家被抄,立刻低调行事,辞去京都节度使,母亲偏爱小儿子的名头扬名帝都,我有你与七哥琏儿三个儿子,你们两个长年不在我身边,琏儿在府里长大,我最疼爱,心里最记挂却还是你们两个,琏儿我虽不喜,却也是我的儿子,岂有不疼的,我对母亲是一样的,母亲虽然更喜欢你二叔,但我却是母亲的长子,母亲再昏聩,再如何偏爱幼子,又如何会将大儿子视作路人,这些是父亲母亲商量好的,却没想到,这样都得不到上皇的半分怜惜,圣意啊,不过如此,你因为我没有好好教导琏儿而生气,我懂,我怎会不懂,可为父已经没有这个心去教导琏儿了,上不体恩,报效无门,如何效忠,何必教导,随他自去罢!” 话至最后,贾赦已经呜呜大哭起来,他这一生啊,也就这样吧!做一辈子纨绔子弟吧。 沈三七轻轻为贾赦拭去泪水,沈三七的心里亦是伤痛难耐,如果父亲不说,谁会知道他的心中有这么多的苦。 贾谨背转身,挡住脸上的表情,声音平平,却震地有声:“有些不甘心总会有顺心如意的时候,贾家要堂堂正正的活着,我们也要活得光明正大,今日是我之罪莫大焉,失礼于父亲,总有还回来的时候,我不会再让父亲受任何委屈。” 贾谨心下不渝,不欲再说,伺候贾赦歇下,嘱咐李贵细心照看,便与沈三七出了书房,沈三七对贾谨道:“下定决心了。” 沈三七看不到贾谨的表情,却听到贾谨坚定落地有声的话:“悬崖峭壁,刀山火海,一往无前。” 沈三七笑出声来,这才是他所认识的慎之,沈三七对贾谨拱手笑道:“手足之谊,陪君前行,阳关路上有兄长。” 贾谨眼眶微热,低低应了声,与沈三七各自回了院子安寝。 这夜的荣宁二府,有人安然好梦,有人辗转难眠,有人咬牙切齿,有人心生忐忑,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求饶惶恐,有人惊慌失措。 黛玉睡到一半,被旁边的暖烘烘的元宝热醒了,黛玉无奈抚额,再看床边被元宝嫌弃的窝,很是无,元宝不曾洗刷之前,不让它上床,元宝还听些,洗完了澡,黛玉看它欢乐,就不再赶它下床,哪曾想,元宝真是不认生,倒把黛玉的床当成自个的窝,黛玉正要挥它下去,元宝忽地睁开眼睛,原来刚刚它在装睡,黛玉敲它一记,躺下了身,元宝亲呢的将它的胖头轻轻搁在黛玉头上,黛玉虽喜它亲近,到底身子自来单薄,小胳膊非得被它压出病来,黛玉指指元宝的爪子,元宝不甘心的挪开了,黛玉失笑,睡去了,应是有个呼声在耳朵边陪着,黛玉安心了很多,今个睡的倒比往常好,早晨醒来,还对紫鹃道:“你们呼声轻,往日里倒不觉着怎么着,我素来喜静,昨天元宝呼声那般大,我倒不没觉到吵,睡得倒往日沉了些。” 紫鹃欢喜拜佛道:“我昨天夜担了半宿的心,元宝到底不大熟呢,又是个猫狗物,生怕它发狂,或是做梦伤了姑娘,我今个一看,它早晨跑了几圈,回来还知道洗爪子呢,姑娘能高兴些,真是大好事。” 黛玉笑道:“元宝鬼机灵,像个人般,聪明得很。”紫鹃忽然想起来件子事,对黛玉道:“大爷院里的山茶姐姐送来两大包上等的燕窝,几包晶白洋雪花冰糖,一盒子雪蛤,让每天炖来给姑娘喝,说这是一个月的份量,下个月她再送来,还说姑娘若是不喝,或是忘了,要拿我治罪呢。” 紫鹃说着对拿着雪里透着红的燕窝给黛玉看:“姑娘瞧瞧,再不曾见过成色这般好的燕窝呢。”黛玉看时果然白处晶莹透着光华,红处暗红透血色,黛玉笑道:“烦人家送来,可曾谢过了。” 紫鹃笑道:“还用你说,我早谢过了,可也奇,大爷那边是不收钱的,不嫌我手粗糙,收了个荷包,再送断不要的,我亲自又送山茶姐姐回了院子。” 黛玉听了,元宝正好进来,它在黛玉用的铜盆跟前,左转右转,紫鹃生的它喝了残水,正要赶着收拾,却见元宝半立身,将两个爪子捧水洗了洗胖猫脸,黛玉正好看到,险些笑从椅子跌下来,紫鹃忍笑对黛玉道:“元宝也太精灵了些,比那人还娇气呢。”紫鹃说着边拿眼觎黛玉,黛玉知道这是打趣她呢,对紫鹃故作严厉道:“你倒有心情打趣我,好个没眼力见的,还不快点去给元宝擦干呢。”紫鹃忙去给元宝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