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事不动声色,眼瞅着有人吃完空出了座位,立马眼疾手快地占上了,还叫了碗汤,准备坐下来好生观察观察。 随他一道来的侍卫已经有眼色地去隔壁的包子铺买包子了。 鱼丸汤奶白鲜香,上头洒着绿盈盈嫰生生的香葱蒜苗碎,再点上两滴香油,那味道真是喷喷香,比昨儿在驿馆吃到的还鲜美多了。 柜台后头收钱的是个干巴黑瘦的汉子,看着有四五十岁了,守着汤锅不断盛出一碗碗的鱼丸汤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汉子,而跑来跑去端碗收碗打杂的,是个年轻的小媳妇,生得五短身材,长相也实在不怎么地…… 听到旁人管这小媳妇叫水嫂子时,赵管事目光闪了闪,露出了然的神色。 这模样要是水家的闺女,就算是未来世子夫人的亲姐妹,姐姐长成这般,妹妹估摸着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吧? 包子松软喧腾,丸子汤热乎鲜美,这一顿早饭吃得很是舒心。 可惜石北小爷昨儿闹了肚子,不然就那样一个爱吃嘴的,这会早就坐在店里大块朵颐了。 赵管事摸了摸肚皮,看着侍卫们付了铜板,就准备走人。 反正这家人已经寻到了,提亲的事,还是得再稍微等等石北小爷……当然了,这中间他们肯定不能闲着,要时时在这附近转悠,防着有别家捷足先登,还要想法子见见未来的世子夫人,看看是不是如世子爷说的那般,免得闹出什么岔子来。 可惜,这店里生意兴隆,却是没见水家小娘子出来帮忙,不然他也能暗中观察下未来世子夫人究竟是如何的花容月貌,能把他们小侯爷迷得死心塌地的,不顾身份之差,要娶回去做正头夫人…… 赵管事正神游着,忽听有个妇人的笑声从店门处传来,嗓门响亮,中气十足。 “水家小哥,还有剩的汤底没有?五文钱都包了算了,都是街里街坊的,我就不计较啦!” 正守着汤锅的水石生手里一哆嗦,好悬没把手里的大汤勺给掉进锅里去。 好么,这还有小半锅足够再买十碗呢,这孙六姑就说只剩下汤底了?还五文包了不计较? 这一碗丸子汤都得五文呢! 正端了碗去洗的水大嫂听了就翻了个白眼,撇撇嘴笑着回话,“孙六姑,这锅里还有一半呢,要不你先等等,等剩了个锅底了我再去喊您?放心,一文都不要,白送!” 这六姑婆,平时就爱凑个热闹,说个闲话,占个小便宜,往常可没少沾店里的光! 可这回小姑子出了事,街坊们都是为水家说话的,偶然有几个不以为然地也就是偷偷地在自家嚼舌头,偏偏这六姑婆倒好,才从安海城回来没几天,自家灶都没烧热呢,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就急急忙忙地在河边说三道四,话说得分外难听,什么伤风败俗啦,什么沉塘进庙啊……这心眼,怎么就那么坏,那么毒? 水大嫂这话一出,算是顶不客气了。 孙六姑可不就被晾在了那儿,店里的客人大都是街坊老客,也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厚道的就暗自笑笑,那促狭的就故意打趣,“对啊,孙六姑你先回去睡一觉再来,不光有汤底,还能赶上洗地水咧!” 这水家的鱼货店卖的都是入口的,不光东西新鲜好吃,这店里也格外干净,每日卖过早饭这段光景,他家都要拿水冲洗一遍青石铺的地板,可不是锃光发亮,一尘不染! 孙六姑脸上的笑容微僵了下,随即马上就恢复如常,就着话碴儿说笑,“周小七,就你话多!” 她手里拿着个大海碗,笑眯眯地走到柜台前放下十文钱,这才把海碗递给水大嫂,“你家这鱼货店里生意兴隆,那我这不是怕来晚了,打不着么?谁还存心占便宜不成?他大嫂,打个两碗的……我家那两个小妮子,嘴馋得不得了,我说给她们熬稀饭吧,非得要吃你家的……” 她这话说得,就很有些示弱而且捧着水家的意思了,这会儿莫说是水大嫂,就是水老爹,都忍不住抬眼望了望了孙六姑。 这六姑婆,今儿是转性了不成? 开门做生意,有钱赚自然不管那么多,水大嫂接了海碗,示意自家男人给盛满,这才端回去给孙六姑。 孙六姑没急着走,笑容满面地站在柜台前就跟水老爹套起了话。 “水家老弟,听说昨儿你家阿妍跟盛四爷订了亲事?” 这段时日以来,要说水老爹最开怀的,可就算是昨日了。 自打议定了要结亲后,那盛四爷还真不含糊,样样礼数都不缺,昨儿正式下聘礼,那聘礼里头礼金,布料,首饰,饼茶,干鲜肉酒,样样上等,色色齐全,他敢说,这三条巷的人家嫁女,就没哪家闺女的婆家能舍得出那样好的聘礼了。 别说街坊邻居看得啧啧赞叹了,就是他婆娘和儿媳妇两个,待人散了以后,都摸摸这样,拿拿那样,恨不得眼睛长在上头…… 他婆娘也就罢了,毕竟是当娘的,这儿媳妇……看多了拔不开眼生了心思怎么办?当下他就发话,让都收进阿妍的屋里,除了那些吃食,将来出嫁的时候,聘礼都算作嫁妆教带回盛家去。 女儿总算寻了门不错的亲事,他心里的一颗大石头也算落了地,这会儿心情正好,也就不计较六姑婆曾经说过自家的坏话了。 “没错,昨儿定亲,街坊的老人和里正都来了……正日子就定在五月初十,孙六姑空了也来喝杯喜酒。” “哈哈,一定一定。” 孙六姑听着水老爹的话音,是没计较她说闲话那一篇,心里登时也松了口气。 也怪她,才从安海城回来没几天,是真不知道当初倭贼袭城时,水阿妍还立过那么大的功呢,那她要是早知道了,就算是憋不住想说小话,也会背地里在自家叨咕不会让旁人听见啊! 结果可好,那天她被一群婆娘给怼得连句整话都说不完,好几个跟她来往的老伙伴们都不跟她搭碴了……恼得她好几天都没出门,结果又错过了水家跟盛家订亲的大热闹……后来还是她二闺女说得好啊,这盛四爷别看没爹没娘了,可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听说将来还要在定海城安家…… 孙六姑还有两个女儿,见大姐嫁到定海城过上了好日子,自然也都心心念念地要学大姐,可她家在安海城也就只有大女儿这一门亲,识得的人实在不多,这不,孙六姑二闺女头脑灵活,就想到来攀水妍了。 要是水妍也嫁到安海城,那她们说起来都是街坊小姐妹,上门去做客,请水妍帮忙做媒什么的,也是可以的啊! 总之,是跟水家缓和了,那自然是好处多多。 水老爹不知道孙六姑肚子里的弯弯绕,只当这婆娘知错,上门来和缓的,都是街坊,笑脸来了,自然也得应对几句,不能让街坊老客们说水家得理不饶人不是? 他两个说着客气话,赵管事在一边听着却是心底发凉。 水家跟盛家结亲?成亲日子就定在五月初十? 不用算都知道,五月初十离现下也就只剩下十三天了! 这已经订亲的,究竟是不是他们未来少夫人? “咦,这店老板家里要办喜事了?可是要出嫁小娘子么?” 赵管事尽量淡定,跟坐在同一张桌上对面的客人,状似随意地搭起了话。 这客人就是方才冲着孙六姑说促狭话的年轻人,“那可不,昨儿才定的亲,那聘礼,是咱们这儿的独一份,水老叔可是得了个好女婿!将来准保能享上女儿女婿的福,说不定还能去安海城里见大世面哩!” 赵管事哈哈笑了两声,接着提心吊胆地问,“哦,那当真是大喜事啊哈哈……不知店东家有几位小娘子?” 年轻人多瞧了他几眼,“可惜只有一位,不然……嘿嘿……” 赵管事霍地站起来,差点就带翻了身后的凳子,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他的穿着打扮口音,明晃晃的是外地人,可不更让人起疑? 不会这三个外地人,想要在水家铺子里闹事吧? 目光纷纷落在身上,赵管事立马醒过来,是他失态了! 赶紧地朝四面拱手,“抱歉抱歉,刚刚想起件急事来,失礼了,失礼了!” 水大嫂狐疑地望着这三个外乡人走出水家铺子,那为头的一个,进来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出去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赵管事走出水家铺子,站在巷子里神眼茫然。 侍卫们也都觉得棘手,围上来低声问,“赵管事?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赵管事只想哭。 本来以为是件容易事,回去就能领功请赏的那种,谁知道这怎么就这么寸! 昨儿订的亲事!要是他们再早上那么一会儿!就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