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宫宴也应时而起。 行宫内,各处亭台楼阁已经点起了各色宫灯。 行宫的园子里,按着季节栽花,加之花丛间暗处放置香炉,更为催生百花芬芳。故而这处皇家行宫名为百岁宫,宫内一年四季芳华不谢,暗香满园,今日太后圣诞,选此行宫,也取个长寿的吉兆。 荀司韶跟着小皇帝入殿,皇帝的排场一路走来自然是载歌载舞,沿途无论何人,齐刷刷跪满地。小皇帝一边说着平身,一边还不忘跟身边的荀司韶说笑,“口都干了这些人,非要朕亲口说,就不能自己站起来吗?” “皇上,”荀司韶扫了他一眼,眼底满是幸灾乐祸,“其他人可不是这么想的,在他们眼里您是九五至尊,就该如此威严,刚才的话你可别再姑母面前提。” “当然不会说,朕又不傻。”小皇帝翻了个白眼,“四表哥你和母后一样,都当朕还是孩子。” “……”不就是个孩子吗? 小皇帝身后跟着一堆想要巴结的宗亲,其中当然包括不少皇室子孙,这些人免不了被家中长辈提点过要和小皇帝交好,万事顺着他来。 比如魏王的孙子,又比如河东王的世子。魏王是小皇帝如今仅存的亲兄长之一,其余的么……不说也罢。能在当年换天之时熬过来,还能留在金陵当王爷,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魏王有多会做人。后者河东王则是个外姓王,寻常情况下,得不到圣旨传召,一年都回不了金陵一次。 河东王世子从早上入宫开始就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小皇帝,他见小皇帝只跟着荀司韶玩闹,寻常人根本插不上话更不能近身,感到非常好奇,还特地打听了一下荀司韶的来历。 其他人都知道那是圣上母族的亲戚,两人亲近再自然不过了,所以都见怪不怪。、 如今寿宴马上就要开始,小皇帝玩了一天也玩够了,前往正殿正式入席赴宴,才让他们这些人跟在身边。难得的机会可以近身,自然要好好把握。例如河东王这样的外姓被赐封刘姓的家族,自然对自家的孩子提点过一番。 河东王世子想及入宫前父亲提醒的话,他挤开人群,上前几步凑上来对小皇帝和荀司韶说:“金陵果然和河东大有不同,连行宫的布设都这般讲究,以往我在河东孤陋寡闻,竟从没见过这般的园景布置。” 荀司韶根本不想接这些客套话,连小皇帝听闻此话也撇撇嘴,不过他也当了几年皇帝了,虽然年纪小,打起官腔却不陌生,四两拨千斤道:“河东王世子言重了,河东人杰地灵,金陵江南富饶,自然各有各的好,世子不必过谦。” 而后便别过头,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河东王世子见小皇帝不欲在言,一时间有些讪讪的模样。 一旁的魏王孙刘召年见他吃冷落,一脸的嗤之以鼻。他也算和小皇帝一起在皇家书院读过书,称得上同窗,所以平日里在小皇帝面前勉强说得上几句话,方才他就想找机会开口了,如今见河东王世子抢了先,自然心里头不大舒坦,便发话刺他,“世子哪里的话,河东可是先皇御赐给你们的封地,世子的意思,总不会是嫌河东寒酸吧?” 哟,对封地不满,这可以大不敬呢。 他哪里是这个意思??他就是想拍拍皇家的马屁而已,怎么落了个对先皇不敬?这罪弄不好可是要灭门的,这个刘召年! 河东王世子暗恨不已,但脸上却只能依然挂着谦逊地表情,拜在小皇帝面前诚惶诚恐道:“陛下,臣可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看到行宫处处精心布置,有感而发罢了。” “那世子是什么意思?”刘召年却不肯放过他,故作惊叹:“难不成意指这次太后宫宴过于铺张?” “你!刘召年你血口喷人!”得罪太后比得罪先皇还死得快,河东王世子怎么可能再憋得住,急道:“皇上,臣绝无此意……” “朕没说你有别的意思,”小皇帝不耐烦地一摆手,“行了退下吧,还有你,召年,你们都离朕和四表哥远点,最好四步开外。” 烦死了这帮人,一天到晚明争暗斗的。 小皇帝看了荀司韶一眼,心里暗暗感叹,就不能学学表哥,每天光想着琢磨怎么吃喝玩乐,不好吗? 河东王世子和刘召年可不知道小皇帝的心思,两人落了个这般下场,也害的其他跟着过来的皇室子弟没脸,在后头被一帮人数落,互相恨起了对方。 河东王世子不敢再出声,刘召年却是无处发泄怒火。他瞥见人群中一个少年低着头嘴角含笑,气道:“你笑什么?喂,说你呢,你刚刚是在嘲笑我吗?” 少年见几道目光齐刷刷朝自己投来,他不徐不疾地抬起头,笑嘻嘻地反问道::“召年堂兄是在跟我说话吗?” “你喊谁表哥呢?”刘召年吼道。 这些年仗着祖父魏王的宠爱,哪怕是在宗室里,也是为非作歹惯了,刘氏皇族每个人都对他敬而远之。所以遇到个脸生的愣头青,只当是哪个沾亲带故的旁系,便脱口而出,“怎么,现在随便来个什么阿猫阿狗的也都敢喊我表哥了?喂,你爹是谁啊?” 少年还是看着他,没有多言只笑道,“家父顺亲王世子,这几日刚入京,还请各位叔伯兄弟们多多关照。” 刘召年早在他说话的时候,从错愕到瞪圆了眼睛。 顺亲王?那不是先皇的胞弟,太皇太后最喜欢的小儿子了吗?更何况,如今皇帝年幼太后不得不监国,风口浪尖上,这次的寿辰本是准备低调过去,宗亲里小摆几桌。是太皇太后念着小儿子,才逼着太后大摆宫宴,因此也就能借由此次以祝寿为名,让自己的小儿子回都了。 有太皇太后这一茬关系在,魏王虽然是皇帝的兄长,那又如何?又不是一母同胞。而顺亲王才是先皇的亲兄弟,当今圣上的亲叔父,更何况还有太皇太后罩着。 想到自己刚刚说的他是什么阿猫阿狗,刘召年瞬间脸就僵住了,他刚刚还嘲讽过的河东王世子,冷笑着说:“刘召年,你刚刚居然敢说人家是阿猫阿狗,人家可是顺亲王嫡亲的孙子,你这是在对太皇太后不敬吗?” “你少胡说!我是那个意思吗?”刘召年急道,看着少年的脸,好半天才想到家里跟他说过的名字,磕磕绊绊道:“召,召安堂弟?方才,方才……” “堂兄,”刘召安打断他要说的话,就跟完全不记得刚才刘召年口无遮拦的态度似的,热络地过来打招呼,“我在云南那边快无聊死了,好不容易见到宗室里的兄弟,就等着你们带着我玩点有趣的,金陵哪儿有好玩的,这几日你可得带我到处逛悠一番。” 对方主动示好,刘召年当然不会再给他没脸,他还生怕刘召安和他计较起来,跑到太皇太后面前告状,那回去可真有够自己受的了。 见刘召安一副一心想着玩的模样,刘召安拍着胸口说:“安堂弟放心,这几天就跟着堂兄我,包你玩遍整个金陵,尽兴而归!虽不敢说大话,这金陵城世家子弟里论排面,他荀司韶敢认第一,我刘召年就敢认第二!就算是御史台都要给我面子!” 刘召安闻言,摆手称好,又好奇道:“荀司韶是谁?” 刘召年朝着小皇帝身边努了努嘴,哼声道:“就那边跟着的那个。” 他以为自己深情掩饰地很好了,却丝毫没注意语气里流露出一丝不屑和妒意,刘召安自然也注意到了,他恍然大悟道:“原来就是他啊,我记得他,前几日在街上撞见过,非逼着我给他让道,横得很。” “太后的亲侄子,陛下的表兄,能不横?”刘召年耸耸肩,听到他前几日的遭遇,很感兴趣,“算你倒霉,刚回金陵就遇上他。倒不是怕他,我只是懒得跟他计较罢了。” “堂兄是耿直性子,自然不如某些阿谀奉承的人惯会谄媚,”刘召安笑眯眯的说。 知道他意指荀司韶,这话可是说到刘召年心坎上了,他一连串应道道“是”,又说:“还是安堂弟懂我,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咱俩能玩到一块儿去。” 全然忘了刚才第一次见面的剑拔弩张。 小皇帝一行人刚及正殿门口,便和太皇太后凤驾遇上。年过耄耋的太皇太后已经有些老懵懂,每日里大部分时日都是昏昏噩噩不理人事的状态,原本早已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如今为了一见小儿子一家,还真是……豁出去了。 难怪民间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老儿子指的就是老来得子最后一个儿子,顺亲王可不就是应了这句话? 小皇帝见到自己家老祖宗,还是很规矩地行礼问好,可老太太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刚才太皇太后一从凤撵上下来,见到皇帝这群里人,就挪不开视线了,不过她可不是在看小皇帝,而是在看他身后的另一个人。 “好孩子,来,来让哀家看看。”她对着刘召安招招手。 刘召安一脸懵然地看着,环顾四周,发现太皇太后喊的是自己,才后知后觉地说:“老祖宗喊的是我吗?” “是你,孩子,过来,”太皇太后一脸慈祥地招呼刘召安到身边,推开扶着她的内监地手,拉着刘召安,“好孩子,往后啊,叫哀家太奶奶。” 刘召安一脸顺从,带着反应不过来的懵懂,点点头,顺势喊了一声,“太奶奶。” “乖,”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那平日里严肃的脸,此时笑出一脸的褶子,“好孩子,跟你祖父小时候长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怪都说孙子似爷爷,好好好……” 太皇太后拉着他,又絮絮叨叨地问了好些,例如你爹还好吗?你在云南可有受苦之类的问题,刘召安老老实实地回答,间或夹杂着几句恰到好处的撒娇,更是让老人家更为喜爱。 小皇帝冲着荀司韶撇撇嘴,满不在意地跟上无视一群人的太皇太后。长辈在上,太皇太后在此,连皇帝都要在后头。 但当荀太后看着她拉着刘召安的手,慢慢踏入正殿,而小皇帝一行人默默跟在后面的时候,她那方才和荀家人聊的笑意融融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