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河阳侯府差人来传话,邀崔世君一同去清华观打醮,这是先前就已说定的,是以崔世君直接叫来人给河阳侯夫人带话,说是到时一定去。 这日一早,崔世君在家中用完早饭,就叫崔福套车送她去河阳侯府,出门时恰巧看到安哥儿背着书包往外走,崔世君出声喊住他,安哥儿站定脚步,见了崔世君,恭恭敬敬的先跟她打了一声招呼,说道:“大姐这是要出门吗。” 安哥儿过完年就十五岁,他十岁那年考中童生,这几年也曾考过几次秀才,却总没能得中,崔海正还暗自嘀咕过几回,不知安哥儿究竟是不是个有造化的,只是安哥儿真心喜爱读书,学里的老师只说他运道差了些,崔家也便一直供着他。 崔世君说道:“福伯套了马车,我叫他顺路送你去学里。” 安哥儿摇着脑袋,他说:“时辰还早,我走路去学里,误不了上课。” 崔世君笑了笑,又说:“有车不坐,为何要白费力气?早些到学里去,也能早些温书。” 她既是说了这话,安哥儿也就没有多话,不一时,崔福套好车,姐弟二人上了马车,车马晃晃摇摇出了崔宅。 一大清早,街上已热闹起来,崔世君姐弟相对无言,马车走了几条街,崔世君才开口说道:“再过一两年,就能给你相看人家了,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 安哥儿脸上一红,有些难为情,他嘴里嗫嚅几句,说道:“我还小,学业要紧,等有了功名再成亲不迟。” 崔世君说道“不小了,前日姨娘还说要我给你留意好姑娘,她和爹都等着喝媳妇茶呢。” □□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不懂这些,全凭大姐做主罢了。” 他没说要爹娘做主,只因在崔家,就连他爹他娘也是听他大姐的,崔世君朝着他笑了一下,她说:“你是个闷葫芦,又轻易不肯跟我们说真心话,等我看了几家合适的,必定还要来问你的主意。” 说了几句话,再走不远就是书院,崔世君从荷包里拿了两块碎银给□□,说道:“这银子你拿着,别胡乱花用。” 停顿一下,崔世君又说:“不过,在外与同学相交,也别太俭省,该花就花。” □□不肯收,他道:“我有月钱,平日花销都是尽够的。” 家里吃穿用度都有定例,崔家在书院里只是中等人家,书院虽说是清贵的地方,攀比之风却不比外头少半分,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又不能不与同窗结交,好在安哥儿是个有成算的,崔世君对他还算放心。 崔世君当家作主惯了的,虽不至于说一不二,但在弟妹面前还是很有威严的,她直接将银子塞到□□手里,说道:“到了,快去上学吧。” 马车停了,□□拿着手里的银子,终于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崔世君道了一声谢,便下车往学里去了。 送完安哥儿,马车转道又送崔世君去往河阳侯府,河阳侯府位于城东宁安大街,四下住的都是侯门相府,崔福赶着马车停在河阳侯府门口,早有婆子等在外面,崔世君下了车,先打发崔福回去,又嘱咐他晚些时候过来接她和阿杏,接着便与婆子自侧门进了侯府里。 崔世君是侯府的常客,她一路穿堂过巷来到正堂,门口的小丫头见了她,扭头往屋里喊了一声:“崔姑姑来啦。” 帘子被打起,崔世君踏入屋里,先绕过插屏走进里间,就见一个体态微丰的中年妇人坐在榻上,此人正是河阳侯夫人,她看到崔世君,笑道:“我算着你也该来了。” 崔世君笑了笑,她上前行了礼,那河阳侯夫人也不多话,叫来下人询问车马是否都安置妥当,听说都备好了,这才和崔世君一起出了正堂。 今日是借着打醮,专程去给侯府的公子请期,河阳侯夫人只带了近身伺候的仆妇,并几个粗使下人,路上,崔世君陪着河阳侯夫人同乘一车,两人说说笑笑,没过多久,车子缓缓出了城。 清华观供奉的乃是元始天尊,自前朝开始,已有五百余年,先帝禅让帝位于当今圣上后,曾于清华观静修数十年,如今,清华观香客云集,俨然已成本朝第一观。 车马行了半日,便到了清华山,上山的路宽阔平整,可供两列马车并行,路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走到半山腰,马车就上不去了,一行人只能下车步行。 河阳侯夫人身形丰腴,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就累得她微微气喘,崔世君放慢脚步,搀扶着她说道:“上山的路不好走,夫人走慢一些,若是天晚了,在观里歇一夜也使得。” 河阳侯夫人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府里人多事杂,赶上这年根底下,况且还得预备大郎的婚事,真正是哪里都少不了我。” 崔世君微微一笑,她说:“等明年把儿媳妇娶进门,夫人也能享享清福了。” 想到这里,河阳侯夫人也笑着说:“可不是,做了半辈子的媳妇,总算要当婆婆了。” 两人说笑几句,虽是冬日,四下却并不见萧条,上山的行人很多,有平民百姓,也有富贵人家,不知不觉,就见一座山门现于眼前,河阳侯夫人与崔世君不再闲聊,神情肃穆的进了里面。 清华观香火鼎盛,每年都会承办盛大法事,河阳侯府的帖子几日前已送到观里,她们一行人刚进去,就有两位道长等在门口。 两位道长一位道号志文,一位道号志明,管着清华观里的庶物,崔世君与他二人都相识,互相见了礼,便引着河阳侯夫人进了内殿,内殿清幽宁静,少有闲人走动,不一时,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道长迎了出来,他看到河阳侯夫人,笑眯眯的说道:“来了贵客,不曾远迎,失礼了。” “不敢当,扰了真人清修,原是我们的不是!”河阳侯夫人连忙说道。 这老道长是清华观的观主玉阳道长,论起辈份,先帝也要尊他一声师兄,故此河阳侯夫人在他面前很是客气。 玉阳道长德高望重,崔世君早年还时常与他见面,只因年事渐高,近年来玉阳道长轻易不在人前露面,此次还是因着河阳侯府,崔世君这才又见到他。 玉阳道长与河阳侯夫人问了好,又扭头望着崔世君,他笑着说道:“崔姑娘,好久不见,你姑奶奶和你父亲一向可好。” 崔世君朝着他行了一礼,微笑说道:“劳烦真人惦记,姑奶奶和父亲身子都好,他们知道我要来,特意嘱咐我给真人问好。” 玉阳道长笑了几声,他看了崔世君两眼,说道:“自你曾爷爷那一代,我就与你们崔家打交道,你这性子,与你父亲很不一样呢。” 崔世君只笑不语,那玉阳道长便请她们进殿拈香祈福,河阳侯夫人献上各样供奉并香油银子,随后,玉阳道长又请她二人入室吃茶。 此前庚帖就已送到观里来了,玉阳道长早就算好日子,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一个小道童拿来帖子进来,玉阳道长递给河阳侯夫人,说道:“明年五月十八,错过了这日子,就只能等到下年了。” 河阳侯夫人一笑,她说:“真人算的日子,必是错不了的。” 说罢,她又把帖子拿给崔世君过目,崔世君看了一眼,见到河阳侯夫人满脸笑意,也凑趣说道:“这日子选的好,过几日我送到陈府,想必她们也是乐意的。” 河阳侯夫人再三谢过玉阳道长,过了半晌,有道童进屋,说是斋饭备好了,那玉阳道长打发人带她们去用斋饭,自去不提。 清华观的斋饭素有盛名,崔世君与河阳侯夫人用完饭,自有仆妇收拾客房,带着河阳侯夫人下去歇息,崔世君没有歇中觉的习惯,于是带着阿杏四处闲逛。 正是中午时分,山上的香客散了许多,崔世君出了清华观,沿着山路往外走,远处群山层层叠叠,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崔世君平日在京里,难得看到如此景致,只觉得心情似乎也变得舒畅不少。 眼见离清华观越来越远,四下都是荒山野岭,阿杏劝道:“姑娘,咱们回去吧,这里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要是迷路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崔世君往前看了看,说道:“不碍事,我认得路。” 说着,崔世君扶着阿杏的手往前,走了小半日,便闻到一股幽香,再走了几步,就见面前是一整片腊梅林,淡黄色的花朵在枝头迎风招展,看着十分喜人。 阿杏看到崔世君眼角带笑,说道:“姑娘原是为了来看花的?何不早说,只是姑娘怎会知道这里有腊梅呢?” “早年来清华观,无意逛到这里,那时还下着大雪,朔风白雪配腊梅,我记了好多年呢。”崔世君说道。 阿杏嘴里啧啧几声,她说:“大雪天到这里来看花,姑娘也不怕被狼叼走。” 崔世君进了林子,今日虽不像上次落雪,暖洋洋的日头却让清冷的梅花也少了几分寒意,崔世君看了半日,指着几支梅花,对阿杏说道:“你捡好看的折几支,我带回去插瓶。” 阿杏得了令,刚要去折梅,只见一道声音说道:“何人在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