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崔家的正堂很是热闹,崔海正坐在主位,崔老姑姑陪坐一旁,徐姨娘站在崔老姑姑的身后,往下是崔世柔夫妇和崔世雅夫妇。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翁,他坐在下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说道:“老太爷在世时,素来宽厚体贴,那年水灾,地里颗粒无收,老太爷怜贫惜弱,免了咱们这些佃户的租子,谁不念他一声仁义?我们胡家一心想要报答崔家的恩情,谁承想干了几代,到头来却叫东家收回田地。” 崔世君进屋时,正好听到这些话,她不急不缓的说道:“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哭老太爷来了。” 屋里的众人一楞,除了崔海正和崔老姑姑,其余的人全站了起身,原本哭得起劲儿的胡老爹呆了一下,也讪讪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崔世君往旁边扫视一眼,除了胡老爹,另外还有两个汉子并两个年轻妇人,想来都是胡老爹的儿子和儿媳,再加上外面玩耍的小孩子,这胡老爹一家似乎是全家上阵。 崔世君走进屋后,崔世柔让出一个位子,崔世君坐下来,她看着对面的胡老爹,淡淡的说道:“这位就是胡老爹吧,大老远的你跑到崔家哭老太爷,只怕是不中用,他老人家走了几十年,管不着阳间的事,有什么要诉苦的,尽管跟我说。” 胡老爹目瞪口呆,一时连哭也忘了,当年,他先后和崔老太爷,崔老姑姑并崔老爷打交道,后来崔家传到崔世君手里,前几年原本也是好好的,哪知就在前不久,崔家二话不说,就要收回租给他们的田地,胡老爹一家都懵了,他们一家几代人,靠着租种崔家的田地过日子,要是田地被收走了,靠着他自家的几亩薄地,如何养得活一大家子人? 崔家收走地,自然是因胡家欠租不还,其实先前崔老太爷和崔老爷当家时,他家也不是没欠过租子,一般隔上一两年就会还上,后来传到崔世君手里,头几年胡家时不时也会欠些租子,等又过了两年,胡老爹见她一个女人家,心思难免就变得活络,于是借口地里收成不好,租子一年一年的拖下去。 胡老爹活了一辈子,虽说是个庄户人家,倒颇有几分小见识,他很快回过神来,唉声叹气的说道:“东家,老头子没脸见你啊。” 他老泪纵横,一声三叹,有那心肠软的人,只怕也要跟着落泪,不过,崔世君不为所动,她淡定的望着胡老爹,等着他继续开口。 这是胡老爹头一次见到崔世君本人,他悄悄觑了她一眼,抹着眼泪说道:“只要有法子,谁愿意拖着租子不还呢,欠账的名声是好听的?只是一来地里收成不好,二来家里人口太多,每年收的那几个粮食,刚够糊口,如今东家你把地收回去了,这不是逼着我们全家去死么。” 崔世君一笑,她看着胡老爹说道:“我们两家几代的情份,我自然不忍心收回田地,不过凡事说不过一个理字,你们胡家欠了几年的租子,总得有个说法儿。” 胡老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崔世君又开口说道:“庄子上的地,佃给哪家都是一样,这三四年的租子你们要是补齐了,我还是乐意佃给你家。” 胡老爹倒抽一口凉气,三四年的租子,再加上利息,光是想想就跟割他的肉一样疼,另一旁,胡老爹的两个儿子也是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崔世君这个妇道人家会如此厉害。 这次,胡老爹是真的哭出来了,他朝着崔世君说道:“东家,不是不还,是真的还不起啊。” 崔世君的脸慢慢就冷下来了,胡老爹的大儿子心里一慌,他跟着落下泪,哭道:“东家,你再宽限一年,明年一定还租。” 这一老一少哭得可怜,崔海正看了实在不忍心,他开口劝道:“君儿,我看胡老爹一家也不是成心欠租,就让他们多赁一年,实在还不上,再收地也不迟。” 崔世君抬眼看着她爹,说道:“爹,你这话我去年就叫福伯带给胡老爹了,这一年过完了,他家还是说地里收成不好缴不起租子,依我看,倘若胡老爹不是有心欺瞒,那就是他不会侍弄庄稼,要不怎么别的佃户都能交上租呢。 ” 她这话说的丝毫不留情面,胡家来的几个人一时都傻住了。 崔海正也恼胡家欠租不还,可他到底还是顾及着崔家的名声,便说道:“那能怎么办呢,这年根儿底下,总不能当真看着他一家老小去死吧,你没瞧见院子里那几个孩子,大冷的天儿,连件厚袍儿都没穿。” 胡老爹看到崔海正帮着他家求情,心里燃起一丝期望,他转头望着崔海正和崔老姑姑,嘴里诉说道:“老东家,我种了一辈子的地,比伺候我老子娘还要勤快,怎么会种不好庄稼?实在是家里人口多,我又时常三病两痛,这一年到头也就刚够嚼用。” 胡老爹的儿子和儿媳也纷纷对崔海正说着难处,屋里闹哄哄的,崔海正被说得昏头转身,他左右为难的望着女儿,指望她拿一个主意。 “胡老爹。”崔世君喊了一声,众人停下来,一齐看向她,她说道:“崔家不是不讲人情的人家,往年欠的租子,你们当真还不上,我不逼着你们强要,只是,这田地恕我不能再租给你家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胡家的人要不就是还租,要不就是退地,只不过胡老爹还眼巴巴的望着崔海正,指望他这个当爹的弹压崔世君,崔海正却在女儿说出这些话后,不再吭声了。 崔世君不再跟胡家人歪缠,她朝着崔福说道:“福伯,送胡老爹一家出去。” 胡老爹见崔世君心意已绝,张嘴嚎哭道:“老太爷啊——。” 这一声喊刚停,崔世君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胡老爹,我劝你不用哭,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真闹得难看,那就只能请官府来分辩孰是孰非了。” 胡老爹被她的话噎得两眼直翻,地里刨食的庄稼人,就算心里有些小算计,也害怕跟官府扯上关系,听到崔世君要告官,胡老爹一家子都不敢做声了。 胡老爹一家老小被崔福请走后,正堂只剩下崔家人,屋里的人都瞅着崔世君,便是两位姑爷,先前只听说崔世君治家严谨,今日还是头一回亲自领教。 崔海正闷坐半晌,他叹了一口气,对崔世君说道:“何苦呢,这屋浅墙矮的,叫左邻右舍听到,闹得大家都不体面。” 崔世君抿着嘴唇,她对崔海正说道:“胡家拖欠租子,又不是从我这里兴起的,家里这么多佃户,不立个规矩,岂不是要乱套?。” 二姑爷陈盛容和三姑爷毕远文家里也有佃户,眼见老丈人心里不自在,两人劝道:“大姐说得是,况且胡家都使得起骡子,未必是真的缴不起租子。” 崔老姑姑看着崔海正,紧接着开口说道:“崔家既然交给君儿,你就莫要指手划脚,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咱们崔家。” 崔老姑姑发话,崔海正连忙称是,毕竟她老人家是长辈,为崔家奉献一生,崔海正从来不驳她的话。 胡家闹了这么一出,崔家的中饭都推迟了,下午毕远文和崔世雅夫妻二人还要出城回家,没过多久,饭菜上桌,崔海正和两个女婿一桌,崔老姑姑领着崔世君姐妹并徐姨娘在偏屋另坐一桌。 吃完中饭,趁着天色还早,崔世雅便要回婆家,崔世君叫阿杏把买来的糕点给她放上马车,她和崔世柔两人亲自将崔世雅送到门口,嘴上嘱咐:“你身子越发笨重了,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有哪里不舒坦,就告诉远文,切莫自己逞强。” 想了一下,崔世君又道:“过年你就不必回娘家走动了,到时叫远文过来也是一样,等得闲儿,我去看你。” 崔世雅点头答应,姐妹三人说了半晌话,最后还是毕远文说道:“冬日天时短,日头一眨眼就栽西了,还是早些动身为好。” 崔世君见此,赶紧催着他们上路,直到马车看不见了,崔世君这才和崔世柔回身往屋里走,那崔世柔看了她一眼,语气酸溜溜的说道:“世雅都嫁人了,你还惦记着她爱吃桂荣斋的糕点,怎么就没人想着我呢。” 崔世君平心静气的说道:“我和老姑姑还有世柔都不吃羊肉,今日桌上的炖羊腿是为谁特意准备的?” 崔世柔语塞,她停住脚步,撅嘴对阿杏说道:“天不早了,你去叫二姑爷一声,就说我们也该回去了。” 崔世君没搭理她的小脾气,和阿杏一起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