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世君三番两次流露出对莫婉的赞赏，倒令霍云有些意外，这小妇人看着虽是一副娴静沉稳的模样儿，实则并非是个热心肠，他一语不发，看了崔世君一眼，示意她往下说。　　　　霍云神色并无异常，这令崔世君暗自放下心来，她说道：“莫姑娘的相貌人品实乃百里挑一，俗话说高嫁女，低娶媳。况且莫姑娘的亲兄弟，那可是正经的东郡侯呢。”　　　　说来说去，宁国老爷还是看不上莫家，就算莫婉有个兄弟，尚且不知成不成得了气候。即便他们宁国府的人丁比莫家也强不到哪里，当然，这些话崔世君是不敢说出口的。　　　　霍云仍然没有说话，崔世君顿了一下，又说：“再者，当今的太子殿下，说起来还是莫姑娘嫡亲的表哥呢。”　　　　她把话说完，就不再开口，霍云忽然一笑，端到唇边的茶盅停住，他放下茶盅，双眼望着崔世君，崔世君被他这般盯着，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她连忙垂下目光，眼角扫到他放在桌上的手，那双手白净修长，指甲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竟让崔世君看得愣住了。　　　　等到崔世君惊觉自己看一个男人的手，还看得呆住了，顿时觉得耳根一阵发热。　　　　过了半晌，霍云收回视线，他执起茶壶，亲手给崔世君倒了一盏茶，沉声说道：“你说的话，我会再考虑的。”　　　　崔世君松了一口气，眉稍微微带着一丝喜意，莫婉是个好姑娘，霍嘉也是京中的俊才，他二人门当户对，若能说成一段好姻缘，她这个官媒打心眼里也是欢喜的。　　　　霍云既然松口，崔世君也不便多留，她说道：“莫姑娘还在前堂，老侯爷要是没有别的事吩咐，小妇人就此告辞。”　　　　霍云颔首，崔世君起身朝着他屈膝行了一礼，带着阿杏转眼走出院门，霍云目送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又专心饮茶　　　　且说莫婉在清华观求完签，因她府中还有家事要打理，故此并未在观里多做停留，她们用完中饭，又给庙里捐了香油银子，主仆收拾东西就准备下山，此时，崔世君的差事也已办完，于是跟着她们一同回城。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山，等走到山脚，莫府派遣的马车早已等侯多时，不过莫婉与崔世君性情相投，正是相见恨晚的时候，莫婉仍旧坐上崔家的马车，两人一路边走边聊，倒也欢快。　　　　说到宁国府老侯爷，莫婉免不了有些好奇，她问道：“我听闻这位老侯爷素日在外修行，一向不理庶务，不想姑姑倒认得他？”　　　　崔世君一笑，她望着莫婉，说道：“不为别的事，宁国侯霍嘉到了婚配的年龄，老侯爷夫人仙逝多年，老侯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的终身大事，总归要亲自过问的。”　　　　“难怪呢。”听了这话，莫婉没有追问，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不好胡乱打听宁国侯的婚事，于是话题又转向别外，崔世君想着时机尚未成熟，到底没在此时跟她多提今日之事。　　　　马车一路慢悠悠的回到城里，崔世君将莫婉送回东郡侯府，莫婉本要留她，崔世君推拒了，她道：“来日方长，过些日子，我说不得还要再来拜访姑娘。”　　　　莫婉见此，便没有强留，只打发仆妇将她送出莫府。　　　　只待崔世君离去，莫婉身旁的奶嬷嬷张氏送她回屋，嘴里不住的念叨：“姑娘，你别怨嬷嬷多嘴，崔家干得是走街串巷的营生，你一个清白干净的姑娘家，合该离她远些才是。”　　　　莫婉心中不以为然，张嬷嬷服侍了她一场，她也没当场落她脸面，只道：“嬷嬷这是什么话，你为我好难道我还能不知道？只是均哥儿也大了，再过两三年，娶媳妇儿还不是得找崔大姑帮忙。”　　　　张嬷嬷平生最重规矩，担忧自家姑娘跟崔世君走近了，带累她的闺誉，她嘴里说道：“话是如此，崔大姑那样的人家，还是少来往为好。”　　　　莫婉已经走进屋里，她笑了笑，扭头回了一句：“你老人家实在太多虑了，人家有正当差事在身，哪里那个闲工夫时常过来串门子。”　　　　说罢，她径直去了，只留下奶嬷嬷摇头叹气。　　　　且说不到三日，崔世君果真来了，彼时莫婉正在屋里对账，听到府里的管事媳妇儿说崔世君来了，难免有些诧异，她二人前几日才见过，倒不知她这么快登门，又是所为何事。　　　　莫婉心中不解，她低头沉思，那管事媳妇儿等了半日，见她没有发话，轻声说道：“姑娘若是不想见她，我这便去推了。”　　　　莫婉回神，她说道：“不必，你去请崔姑姑进来。”　　　　管事媳妇儿口中称是，退了出去。　　　　莫婉收起账本，没过多久，就见管事媳妇儿领着崔世君主仆进屋，莫婉笑着起身相迎，崔世君朝着她问了一声好，嘴里说道：“今日冒冒失失就过来了，我先给姑娘赔个不是。”　　　　莫婉听她这口气，似乎是有事特意过来找她，心里这般想着，她却未曾主动开口询问，只道：“姑姑说哪里的话，我一个人在家，正好盼着有人来说话解闷儿呢。”　　　　说话时，她给崔世君让了座，自有丫鬟们上了茶点。　　　　这是崔世君头一回进莫府，一路走来，她暗自打量，只见府邸雕梁画栋，收拾得干净整洁，早先东郡侯府还算子嗣兴盛，后来到了莫婉这一代，整个莫府就剩两个正经主子，是以府中服侍的下人并不太多，不过虽说如此，这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见半点萧瑟之气。　　　　去年，莫婉将莫府隔出一半，重新砌起高墙，另把隔出来的宅子租赁出去，因着此事，京里的贵妇们私下议论了好几日，便是莫家的宗亲，听闻之后也是多有报怨，想来是嫌弃她此举伤了莫家的体面。　　　　那时候，崔世君还不曾与莫婉相识，她听人说了一回，也就一笑而过，如今，崔世君对她更是敬重了几分，这长安城里，多数功勋富贵人家都是靠着祖宗挣下的家业过日子，更有那些分明过不下去，还要死撑摆阔的人家，莫婉把莫府管得井然有序，怪不得提起她，总要赞她一声能干。　　　　崔世君用了茶点，她见屋里都是莫婉贴已的丫头，于是开口说道：“莫姑娘，我今日上门，确是有正经事来跟你商量。”　　　　说完，她停了来，望着莫婉又道：“论理，这事不该找姑娘来说，可是老侯爷和侯夫人仙逝多年，你府上也无其他长辈，我只得跟姑娘说，等会儿若有什么冲撞的地方，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莫婉心里越发莫名奇妙，脸上仍带着笑，说道：“姑姑，你是个爽快人，怎么今日却吞吞吐吐，有话你直说就是。”　　　　崔世君深知她与旁人不同，索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前几日，我跟姑娘提到宁国府侯霍嘉，他现今也到了十七八岁，去年宁国老侯爷就托我给他说亲，偏生总没有合适的，后来老侯爷看重你秀外慧中，所以差我登门请见，此番我过来，就是询问姑娘的意思。”　　　　那日见了霍云，他说再想一想，崔世君只当要过些日子才能得到音讯，不想昨日宁国府的管事崔长松就送来口信，说是他们府上的老侯爷点了头，崔世君知道莫婉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此事也不必去问莫家的族亲，问她本人便是。　　　　听完崔世君的话，莫婉神情一楞，随后双颊涨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崔世君见她不说话，又道：“实不相瞒，前日在观里见到宁国老侯爷，他就把这话说了，那日在外面，三言两语说不清，今日我特意上门，姑娘是个什么想法，莫要顾虑，跟我说就是，我虽不能做姑娘的主，也能帮着参详一二。”　　　　莫婉默默想了半日，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她顿了一顿，对崔世君说道：“崔姑姑，劳烦你先替我多谢老侯爷的抬爱，只不过，我恐怕要拂了老侯爷的好意。”　　　　崔世君见她谢绝了霍府的求亲，心里有些错愕，脸上并未显露半分，她转念一想，问道：“莫姑娘，请恕我多嘴，难道是为了莫侯爷？”　　　　莫婉苦笑一声，府里老爷太太早逝，她从十几岁就当家，为保家业，拖到二十岁还未说亲，甚至于对弟弟管教过严，还被编派了个母老虎的名号，原本她已打定主意终生不嫁，谁知霍家却打发崔大姑上门，竟是有意婚配。　　　　“姑姑，你是知道的，愚弟年少，还没娶亲，我若就此不管不顾，实在愧对莫家先祖。”说完这句话，莫婉垂下双眼，说道：“宁国侯爷年轻有为，不敢耽误他的青春。”　　　　崔长君朝着莫婉望去，她先给莫公夫妇守孝，后来为了管家，蹉跎到双十年龄还待在闺中，这在京里本就少见，如今莫少均已袭爵，霍家与她门当户对，崔长君只当这桩婚事她会欣喜应下，谁成想她倒婉拒了。　　　　屋里静了下来，莫婉不应，崔世君没有急着相劝，她想了一下，缓缓说道：“姑娘的心事，我倒能体会几分。”　　　　正是因她与莫婉的情形有几分相似，崔世君心里对她既是钦佩又是怜惜，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跟莫姑娘一样，底下只有一个弟弟，当年老父摔伤了腿，家业无人继承，那时弟弟年幼，少不得我这个当大姐的豁出去，扛起了一家老小的生计。”　　　　“眼下一比，莫姑娘比我更难，我那一家，拢共有几个人？可姑娘这一大家子上百口人，要是没人撑着，叫他们去指望谁呢，不提一日的吃穿用度，光是每年的人情走动，再到往后侯爷考学娶亲，说句冒犯的话，姑娘不是不愿嫁人，是不敢嫁人呀。”　　　　莫婉眼圈儿一红，崔世君的话算是说到她的心坎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