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风过耳的声音,交织山石滑落的巨响,轰隆隆的震动,恰好填满了黑暗里的空寂。 不知道有多深,就不知道会掉至何处。一片昏无的未知比起下落时的猛烈冲击,更让人感到惊惶无措。 再加上,史大富杀猪般的尖叫,就跟幽冥的凄厉呐喊一般无二了。 遇上漆暗与茫然,叶寻的四肢主动陷入瘫软状态。被史大富吼得耳膜欲裂,她此刻什么声音也分辨不出。 总之就是,她想要拉住连时,又恐丝毫不懂武力的史大富再摔成肉饼。一时连自身都难保,更别提左右兼顾。 史大富像一只不慎落下蛛网的胖娥,挥动着两手大叫,“我的娘啊——” “史二,抓住我!”叶寻托着连时,尽极限去拉他。 然而,他下坠的速度有点儿太快,叶寻根本就无能为力。 “呀——不行,我……” 人没影儿了…… “史二——” 叶寻正要加速去追史大富,忽觉身子一紧。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突然神奇的灌注一股力量,反身将她裹进怀里。 她闻到了浅淡的腥味,然后就是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靠了过来,紧埋在她颈窝。由于下落太快又没有缓冲,叶寻下意识地就抱住他的腰。 他醒没醒都无所谓了,反正最后也是要被砸成血泥。一个人是一滩,两个人一起也是一滩。十一年前她就已经死过一次,比泥要惨的多。偷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亏。眼下还有人陪着,像殉情似的,虽说不算壮烈,够得上凄美总还可以的吧? 只是……被自己设置的阵法坑害,怎么着都有点冤,还窝囊! 所以一气之下,叶寻就搂得更紧了。 “公子——” 也就此时,上方迅疾闪过黑、蓝两道身影,一左一右,一前一后,都默契的呈猎鹰捕食的姿态,朝着叶寻与连时的方向飞来。 被气流冲的头脑发胀,叶寻抬头,只觉眼前一片昏花。逐影托住了她的后背,“如何?” “先别管我,”叶寻抬头,拂袖拨开将要砸来的碎石,“快,去救史二!” 逐影瞰一眼低处,“我想……暂时不需要吧。”他不紧不慢地护着叶寻,直到身边的冲力逐渐减弱、双脚稳落地面,才又踏着足下硬物飞身跃起。 叶寻狐疑环视一周,这才模糊看到了横在高处的一根藤条。那上头,诡异地趴着一团浑圆的肉球。 就孤零零的一根,他们谁也没碰上,偏偏就接了史大富一个人。所谓傻人有傻福,也不过如此了! 叶寻拍拍连时的肩膀,“可以撒手了吗?”还抱上瘾了怎么的呢? 可是许久,人半点儿没动。只温热而绵长的呼吸,均匀扫在她颈间。 没醒?那他方才作何抱住她不放?叶寻拧着眉头,正欲扳过他的脸一探究竟,身着黑衣的暴脾气就毫不客气地一掌劈在她臂上,“你撒手!” 叶寻:…… 她迟钝的“嘶”了一声,确定连时没醒,怒道:“你有本事,就把他掰开给老子看看?” “没有。”他语带冷霜,似理所当然。明显的:我就是弄不开他、才要动手来打你的姿态。 “有毛病!”真你妹妹的!叶寻不耐抬脚,摸索着寻了一处相对平展的位置。连时双臂不松,她也只好就这么靠下去。 “轻点儿、轻点儿啊!”史大富被逐影揪着后背、粗暴地丢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苦哈哈地爬到叶寻身边。 叶寻着一件白色薄裳,在黑暗里格外明显,好找。 “你还好吗?”史大富问。 叶寻道:“不好。”是非常不好。任谁被这么死赖着往怀里裹,都不会舒坦的。 关键是人晕着,一半因为云中毒,一半因为蘸了药水的针。翻来覆去都跟她脱不了干系,也根本不能弃之不顾。 搁别人早跺了!叶寻在黑暗中狠瞪连时一眼,磨牙道;“逐影,将你怀里的药瓶子统统拿来给我!” 逐影二话不说,哗啦啦倒了一堆,“药都在这儿,公子能找得到要用哪个吗?” “我有珠子!”史大富速速弹起,从自己身上摸出了一枚……桃核似的夜明珠。 黑袋子一拿开,发出的青白光晕微弱到可怜,日薄西山、奄奄一息的状态,撑死了也只照出巴掌大的区域。 “我,就放身上玩儿的。”史大富不好意思道。 叶寻:…… 有总比没有好吧?她挥挥手,“近点儿。” 史大富凑了半个脑袋,“想不到你还懂医,备了这么多药啊!那挺好,我方才右手磕在石头上了,你能抽空给瞧瞧不?” “不能。”叶寻找出一个乳白色瓷瓶,咬开瓶塞浅尝一口。 史大富不满追问,“为什么?我这里真的很疼,像是肿了。”他还有意呲牙揉了一下来证明自己说的不假。 叶寻捏着瓶子就往连时嘴边送,语气淡漠又坦然,道:“因为我不懂医。” “啊?”史大富大骇,“那你往人嘴巴里喂什么?” “毒.药。砒.霜、蝎子草,想喂哪个喂哪个!”叶寻道:“我闹死他图个高兴不行吗?” 那黑衣人好容易安静,闻言迅捷挥出一掌,力道之大,带起的劲风扬起叶寻的整片袖子。反应极快的逐影已经迎了上去,而叶寻自顾投药,握着瓷瓶定然不移地朝前递。 “这……”当真的史大富默默地挠了一把渗凉的后颈,犹自纠结着:要是人死了,该怎么处理尸体呢?放在这儿、丢掉,还是想办法带出去埋了?看这人衣着,不像普通人。就是不知道就这么被毒死,会不会惹上麻烦。 不想,在短暂的药物刺激下,他他他……竟转醒了?史大富心悸之余,忙不迭拍打胸脯顺气,心道:幸好幸好! 连时双睑开启,最先入眼的,就是不远处激烈缠斗的两道黑影。转过头,正欲撑地起身,却在格外低弱的光线下,触到一块温软。 他立时警惕起身,旋即抽手,摸到钩月便毫不迟疑地拔了出来。 许是这一动扯了伤口,他微蹙眉头,进而抿唇扫一眼自己身上、松垮垮的束带。 “呦,没事了?”叶寻抖抖被他压出大片褶皱的衣裳,转过头,明珠存辉恰好耀亮了她的脸。 玉冠雪袍,不负天赐那卓然不群的仙姿佚貌。昳丽靡颜,雪肌腻理,一派柔和的轮廓,配之清丽挺俏的五官,竟因脸部的瘦削,线条尤显明晰,平白多出几分孤绝飒爽、雌雄难辨的美。 此时此刻,她唇瓣似弯非弯,勾一双浅泛清波的烟色双瞳,像是猫眼一样的瞳仁,再怎么安然沉静,依然会流转出发光的灰霞。 “怎么,还不舍得收起来?”叶寻眉梢轻挑,淡淡然以手指轻点了掌中珠,道,“喏,那俩还没停手,本公子今日心太累,还不想打,你就省省心哈!” 说罢,应景似的地打了个呵欠。 连时并未放下戒心,握着刀柄,喜怒不分的眼睛里犹似凝了秋霜。 恐这寒刃将叶寻给砍死,史大富瑟瑟颤颤挡在前面,“别、别乱来啊,这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连时立在远处冷冷地盯着她,不退,也不语。 “……不信啊?”叶寻拨开史大富,将豆丁明光凑于腰间上下一描,发暗的红便随之展露无遗。 “看看看看,觉得熟悉不?要不要本公子跟你站一起做个对比?”说罢,拨弄着稍显黏湿的衣衫,作势就要起身。 连时不曾见识过这样……的人,反射性握着钩月倒退一步。 “怕我吃你?”叶寻撑着石块缓缓站直。 连时横刀,明显有拒人于外之意。 叶寻就笑了,看起极像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她看着连时,有意前迈半步试探。果然,他的刀就靠近一寸。 “无趣。”叶寻瘪瘪嘴,满含幽怨道:“本公子方才被你压在身.下叫小糖糖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现在倒好,蹭够了、舔够了,站起身来什么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 她好像很吃亏的样子,失望又心凉地看着自己可怜的手指,长长的叹口气,“唉!世风日下,白瞎了本公子一颗火热的心。手指头都被你啃了,还讨不到半点儿好!” 连时的脸色变了,锅底似的黑,刮起风来就能砸一场暴风雨。 小糖糖、又蹭又舔,这……不可否认,零零星星都还留有痕迹。所以对上叶寻面上的戏谑之色,他恼得提刀就想把人给劈死。 “呦呦呦,动真格了?”叶寻移步避开,嘴巴还死欠,半分不饶地直嚷嚷:“一夜夫妻百日恩呢,你靠了本公子大半宿,少说也得暖十天半月的榻才能还得清这份恩,怎翻了脸就不想认了呢?” “闭嘴!”连时收起阔刀,怒不可遏。 “为什么要闭嘴?我偏不!”叶寻握着夜明珠,边退边不饶不休地言语逗弄,“你压了我、抱了我,毁了我二十多年的清白还想杀我,我讨要个公道怎么了,不行啊?” 连时举刀就上,“闭嘴!” 叶寻上蹿下跳,“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让我死我是不是还得自己抹脖子?我像那么没脾气的人吗?” “嘭”,一道飞泄的白光划过,将巨石劈得四分五裂。史大富左看看,右再看看,吓得蜷起身子就往后方躲。 “你……我……好吧,听你的!”下颌触上利刃,叶寻举起双手,当即禁声,再不敢不知死活的胡说八道了。 连时容色晦暗,瞥过叶寻手里萤火虫似的明珠,反手收起钩月,“洪余,住手!” 与流影交战的那名黑衣男子,撂开压在身上的重力,收刀背在身后,道一句:“是。”眨眼如飞鹰在低处盘旋,返身回到到连时身后。 逐影也停了,“红鱼?”他很无聊地重复道:“原来你叫红鱼啊?” “哈哈哈,那就是会跃龙门喽?” 洪余:…… 空气瞬息的凝冻之后,角落里的史大富嘎嘎嘎的就大笑了起来,“红烧鲤鱼?那玩意儿可一点儿都不好吃!我最……啊!” 四壁乍然亮起道道火光,明耀刺目的黄晕,与先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强烈对比,激的人瞳孔骤缩。 叶寻抬手半遮在眼前,强撑精神意欲探清周边情况,却只看到一片混白。 “救我——” 还没能适应过来,听得有利器破空,密而急。不等分辨来物,史大富便捂着后腰往逐影身上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