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冉棠,是如当空旭日般、明艳而骄傲的存在。曾有人说,她聪慧灵动,乃天赐至宝,浑身沾满了福气。是以凡遇之近之,无不有不开怀畅乐者。 连时其实也是相信的。 只不过后来的他,厌透了此种逆行人常、掐指胡诌的狂谬言论。 厌久了,便不知不觉上升为恼恨。 …… 冉棠初到燕宫时,是六月初夏。因燕国地处六国之中心,地属中原,气候还不算炎热。 彼时,莲叶田田,粉苞待放,偶有漏网的蝉儿,贴在树头高歌,为点水蜻蜓谱一段婉转幽曲。 不过,这种和谐韵律,在冉棠出现之后,便被自动忽略了。 “你们纳齐人都这么打扮吗?”有人道:“这串儿银铃铛可真好看,你之前觐见父皇,还顶着个小帽,一头的珠宝像彩虹一样,很想问重不重啊?” 一群衣着鲜洁的少男少女,围着中间那位身穿天蚕百褶长裙,罩银丝青鸟明蓝色短衣的小姑娘,叽叽喳喳问个没完。 “嘻嘻嘻,不重不重。”妙音清凌,像滴落山涧的甘露,笑着摆了摆手,她回道,“你要天天顶了几十斤的东西在脑袋上,给个石磨都能飞起来!” 这么一说,便又有人好奇了,“那不会你小时候就要……” “是啊!”玩儿心一来,冉棠就开始胡说八道了,“我从托一颗石头开始,日积月累的,这不就能徒手举山了嘛!” 从侧面走来的连昔,闻得此言,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前几天母亲让我送盒点心,是谁嘟嘟囔囔着说拿不动的?” “嘁,又瞎说了——”围拢了一圈的人对此见怪不怪,笑嘲之后,面朝连昔行礼。 “呵呵,”冉棠尴尬地扯开嘴角,“我其实只会爬树啦……” 说起爬树,大家还是对她心服口服的。那就不能单用一个“快”字形容,简直就是火烧屁股的猴儿啊! 昨日大家一起到果园,玩起来,她就是眨个眼不见踪影、死活找不到的那种人。 “三哥哥,”这时候的连昔已经过了十五岁,冉棠虚岁十一,身高原超于同龄的姑娘,可现在扯住连昔的衣袖,仍旧像个没长成的小萝卜头。 她撇撇嘴,秀颜昳丽,道:“你今儿不跟着先生,来园子里做什么,专门拆我台的么?” “怎会,”连昔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辫儿,眼下那颗泪痣被遮在长睫暗影里,与白皙凝玉般脸鲜明对比,好看的像夜下静放的昙花。 “那你干嘛的?”冉棠扬起头,语带威胁,“我可警告你,别乱写信告我状!” “我是那种人吗?”连昔敲了一下她的脑瓜子:“母亲去了皇后娘娘宫里,我是看你许久不回,怕你闯祸,这才出来找找看的。” 冉棠:…… 她弱弱辩驳,“没有,这次没闯祸!” “行吧,姑且信你一次!”连昔示意一众随侍,“好好看着,别玩太危险的。” 宫人颤颤言是,退居几步之外。 转过头,他又横眉叮嘱冉棠道:“特别是你!” 冉棠不服,“我怎么觉着,我好委屈呢?” 连昔轻笑,“我觉着一点儿也不。” 宫里男女都严守规矩,平日深居内院,不曾越池一步。可冉棠倒好,在她来后,便开始爬墙上树了。一个个没法子,都到父皇那里哭诉。父皇与冉棠的父亲,也就是他的舅父,乃同出一门的师兄弟,对待她宠得像亲生的宝,怎忍心苛责一句? 或许,比亲生的还要好。 这不,昨晚还有几个受其荼害而无可奈何的,跑母亲宫里来,请她高抬贵手,放过她们可怜的孩子。 这个冉棠! 再三叮嘱过,连昔才与内侍朝政务殿的方向走。若不是不放心她,他早应在得到旨意时就尽快赶去的。 连昔这一走,几人呼吸顺畅,撒丫子就冲进了果园。 “昨天说好了,这片儿是我的!”一人抱住最大的樱桃树就不想放开。 “行行行,是你的。”冉棠仰头看了看,指着高处道:“不过,能摘到最大最甜的,才能算是真本事!” 他立马蔫巴了…… 说时迟那时快,冉棠挑了距离最近的一株,搓搓手,嗖一下便钻进一堆樱果里。 “连暥连暥,你要再不赶紧的,我摘完了这个就去偷你的了!” 连暥是燕国六皇子,与冉棠同岁,爱玩儿,于是乎:臭味相投便为知己,爬树下池,两两为伴,别提多乐呵了。 连暥一听,把着树干瞧了冉棠一眼,忙稳住身子,兜起衣袍抢着往怀里扒拉。 “哈哈哈,”冉棠露出一张小脸,黑溜溜的眼睛别具神采,“看把你吓得,放心吧,我才不跟你争!”再说了,摘太多也吃不完啊。 寻了一个足够支撑她重量的树杈子,冉棠跺跺脚,认为其韧度尚可,便斜身躺下,当空中软塌用了。 随手还能摸到解渴的果子,想想便觉趣意陡生。 “阿棠,你怎么没动静了?”连暥揉揉眼,见她那树上连叶子都像静止了一样,扬声呼喊道。 “没事啊,”冉棠懒懒地揪一刻果子塞进嘴里,道,“我就是累了,要睡一会儿!” 偏过头,便见一道略显瘦弱的影子从园中经过。他衣衫偏暗,料子与连昔的相差不离,样式与颜色却明显不如连暥的鲜亮。 想来……也是个皇子吧。 燕国与支月不同,妃嫔多,儿女也多。不像她父王,后宫只母后一人。 冉棠注意到他,只因在果园满地狼藉里,他抱着株紫色的的花,看不大清品种,却见他环臂护着,格外珍惜小心。 她坐直,撩开油绿的叶子,冲前方探身瞄了一眼。 “喂——”连暥露出半只眼睛,贼兮兮朝她丢出个樱桃。 “嗯?” 待那人绕过长廊,进了不远处的拱门,连暥方低声提醒道:“告诉你啊,可千万别搭理他!” 冉棠不解,“怎么?” “别问,要保命,记住就行了!” 这越说就越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冉棠往前爬了几寸,见近旁无人,便追问,“为什么呀,他很凶吗?” “也不是很凶,不不不,我也不知道凶不凶,”连暥两眼滴溜溜转动半晌,犹自纠结之后,小声道:“咱们是朋友,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啊!” 冉棠点头。 连暥以手挡唇,“宫人私下里都说,他命硬,谁遇上谁倒霉。” 冉棠小眉毛微拧,“这么玄乎的东西,你还信?” “不能不信啊,”连暥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你是不知道,他母亲就是在他出生那天不在的,连近身的婢子都没一个活着。大家都这样说,能有差的吗?” “那你接近过他吗?” 连暥摇头,“我……才不去!” 冉棠又问,“跟他说过话吗?” 他回道:“没有……” “嗤……”冉棠拨开伸展在前的枝叶,再次跳回到原来的树上,“我父王说过,命由人,非天定。你自己都不曾与他相处过,只听了别人几句闲话,怎知他到底是不是会让你倒霉?” 连暥抿抿唇,小声嘟囔说,“那我也不去!” “没救!”荒唐!踩在树干上,冉棠拽一把樱桃投掷出去。 再要揪,又觉红红的,颗颗饱满又甜润,扔了多可惜。往嘴巴里狠塞几颗,她也学着连暥的样子,小步慢挪爬去最高处,兜住裙子,摘了一把黑里透红、明显吸收阳光雨露的放进去。 “咦……” 那里绿绿的、翠玉般挂了满树的是什么东西? 她拿起最大的樱桃比了一下,好像觉得手里的,个头逊色了不少。一时好奇,施展武力,蹬着树梢就翻了个跟头。 她年龄尚小,做不到像父王那样影过不留声的身手。又因兜着一堆樱桃,乍一用力,满树的青果都在晃荡。 冉棠慌忙腾开手,扶住稍显粗壮一点儿的树干,待稳住不摇,才慢慢地摘下一颗果子,就着脚下的枝干坐了下去。 下方是一条曲折小道,紧临荷塘边沿。而在数尺之外的临池水榭旁,那个瘦弱的小少年,孤零零地坐在回形木桥上。 身旁,放着那盆他视若珍宝的紫花,是夕雾。 紫若团云,如染烟霞。 可是很遗憾,它此刻看来好像很没有精神,萎靡耷拉着脑袋,看起蔫巴巴的…… 他很喜欢这花么?喜欢为什么不会照料呢? 冉棠锁起眉头,以食指刮了刮鼻梁,下意识地,将手中青果投进嘴里。 “唔……啊呸,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