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凰国的冥域内,鹅毛大雪飘了数日都不见停歇。听说皇上要亲自斩了起兵造反的驸马,惹来了许多百姓围观。里里外外十几层士兵把守,哪里看得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上坐在雕刻着双龙红木椅子上,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筒令牌,身后的两个太监举着龙纹华盖和写着‘肃静’的木牌。地上已经积了三层白雪,半张着口的铡刀还有被大肚子刽子手按着不再挣扎的男子,仿佛都只待皇上的一声令下。 一个身着着白色拖尾华服的女子,跪在雪地里,腿边两侧的雪已经坍塌凹陷了,她用柔和的目光看着铡刀下的男子,而他依然不愿意看她一眼。 那男子两边的碎发掺杂着雪花被风吹起,身上的囚服破了好几道血口子,他此刻竟没有一丝怨恨,反倒解脱了不少。 “行……” 那‘刑’字还未说出口,女子用膝盖往前爬了两下,周身静得都能听见那雪摩擦发出的呲呲声。女子动了动发紫的嘴唇,“父皇饶命!” 这一声惊得男子睁开了眼睛,他从来都不敢相信,这个懦弱到被他养在外宅的侍妾欺负,连声都不敢吭的公主,居然会为了他向皇上求情。 “呵呵,你少在这儿假惺惺了。我还不知道你,连着你的父皇合谋陷害我纪家,就是怕纪家军威胁到皇上的位置!三十多万纪家军,一夜覆没,那是活生生的人啊!鲜血染遍了川水域的每一寸土地。你们就不怕夜里入睡时,他们的冤魂来找你们吗?”男子的嘴角滴着鲜血,可他要说,心底再没底气,嘴上也不能输。 公主不理会男子,毅然决然地往前爬,头磕在雪地上,使地上塌陷成了一个坑,“父皇,儿臣恳请父皇饶了驸马。” 皇上看了身边的太监一眼,示意将公主拉下去。两个太监艰难地把公主架起来,皇上看了看天,拿起令牌往地上一扔,令牌摔到雪地上,连着砸出了一个坑。 “不要!”公主哭喊着,回头的那瞬间,血染遍了铡刀的刀口,伴着喷涌出的鲜血,男子的人头掉到了雪地上。血水和雪水混合着流到了四处,仿佛那夜的川水域。 公主挣脱了太监了手,跑过去抱住了男子的头,惹得她身上也是鲜血淋漓,“纪郎,纪郎……”公主这一喊叫声冲破了天空,那天如同破了个大口子,雪愈下愈大…… “去把公主拉回来,回宫!” “是!”两个宫女搀着公主的手臂,“公主,风大,回宫吧。” 许是风声真的很大,公主已经听不清旁人的话,“纪郎!”声嘶力竭的喊叫声换不回那个不曾正眼看过她的男子,可那是她的夫君,她唯一的夫君。 公主被带上了车撵,地上的人头和尸体已经被清理,唯独那血迹,即便是再大的雪也盖不住这□□裸的鲜红。 “纪郎!”又是一声哭喊,公主从车撵上跳了下来,头朝地的,正好撞在了地上的石头。模糊之间,她看见了惊慌失措的人群,宫女和太监都乱了手脚,车撵的轮子也停住了,还有那匆忙下撵的黄袍男人。 他抱着公主,“汐凰!”那是他第一次抱她。隔的那么近,即便眼前再模糊,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两鬓斑白,还有脸上的皱纹。他真的老了,老到需要用别人的血来祭奠这‘如画江山’。 “纪郎,我来寻你了。”慕容汐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慕容汐凰,是汐凰国最不受待见的公主。一出生她的母妃便死了,许多人都说她克母。后宫的人都这么说,可那些妃子无不庆幸,好在她的母妃死了,否则这汐凰国是要变天的。 皇上宠爱慕容汐凰的母妃,可她身子弱,生产时慕容汐凰是横卧着的,导致难产。皇上嘱咐了多次,定要先保住母亲。可慕容汐凰的母妃哪里会听从这些,承了十几年的恩宠,好不容易能怀上他的龙裔,自然想竭尽全力将慕容汐凰生下来。 伴着一声婴儿哭喊,天边升起了一颗明亮闪耀的星星。 “黎儿……”皇上顾不得其他,推门而进,可躺在床榻上的人还未来得及看他一眼就永远闭上了双目。 “黎儿!”皇上忽视接生婆欲把孩子递给他,跑到床榻旁,将她圈在怀里,“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医从门外进来,看她的样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连着袖子一直颤抖,跪在地上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跪下干嘛,快救啊!”皇上龙颜大怒。 “皇上,微臣……娘娘已经殡天,微臣无能为力。” “胡说!明明是你医术不精,滚,朕养你们这些太医有何用!来人,拖下去斩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太医也很无奈啊,就算是华佗在世恐怕也救不了已死的人吧。最主要的是皇上在气头上,若再多说句‘殡天’类的话,只怕……只怕皇上会诛了他的九族。 然而太医头磕破了依然被殿外的太监拖下去了,老嬷嬷抱着小公主大气儿都不敢出。皇上半跪在她身边,握着她渐渐冰凉的手,方知她是真的离他而去了,也没有再叫太医过来。可这又如何,一位太医已经被皇上头脑一热给处死了。 出殡已是三天后,皇上亲眼看着棺木一点一点儿埋进黄土。小公主依然没有取名字,老嬷嬷也不敢问。 皇帝面对着棺木,双眼紧闭,叹息了一声,“汐凰,慕容汐凰……” 身后抱着小公主的嬷嬷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来道谢,“奴婢替汐凰公主谢主隆恩。”本以为皇上会抱一抱慕容汐凰,可哪知他连一眼也没有看。 深宫内院的人都是势利的,自然知道慕容汐凰的母妃一死,这小公主身上又是沾着太医的血出生,皇上是不喜爱她的。即便取了个与国号一样的名字,在皇子和公主里,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皇上抱过的孩子。 皇上在御书房内批阅着奏折,并不知道慕容汐凰都身边只有一个老嬷嬷照顾,有时候都吃不上一口热奶。 冬日,前来送木炭的太监都不愿踏进殿内,嫌晦气。 “公公,雪愈下愈大了,这点儿木炭怎么够,小公主还小,这……公公……”老嬷嬷看着手里的木炭比上次足足少了一半。 “嚷嚷什么。”那太监皱着眉头,“按照上头的意思分发的,不要啊?不要拿来。” “要,要。”老嬷嬷攥着木炭盒子的手紧了紧,生怕连这最后一点儿存活的希望也没有了。 太监临走前还不忘嘀咕了句,也不看看,不受宠的公主还想要多好的木炭? 老嬷嬷无奈,将木炭掰成两半儿,又往炉子里添了些废书纸。 “哇哇……哇……”慕容汐凰那冻得通红的小脸儿,看着惹人心疼。 老嬷嬷抱着慕容汐凰,拍了拍她的后背,说来也巧,即便慕容汐凰再哭闹,只要老嬷嬷抱着了,她就不哭了。老嬷嬷看着慕容汐凰那蜷缩着的小手,便用自己脸上的温热暖暖她。 慕容汐凰转悠着水汪汪的眼珠子,看着老嬷嬷拿着黑漆漆的拨浪鼓逗她玩儿,慕容汐凰笑了。 半年多了,皇上依然没来看慕容汐凰,若是被旁人都遗忘了也罢,那些有心之人偏要在背后嚼舌根子。说慕容汐凰一出生就不吉利,说她是挣脱了黑白无常的捆命琐的女鬼,是来报仇的。 慕容汐凰在老嬷嬷的呵护下渐渐长大,虽然殿内确实冷清,可有了她的哭笑吵闹声也变得有趣。但老嬷嬷从来都不会带她去殿外玩,所以小时候的慕容汐凰很向往殿外的天空。 这日,六岁的慕容汐凰假装睡着了便溜了出去,看着殿外的两座大石狮子好奇地摸了摸,往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太监尖细的声音喊着,“贤妃娘娘车撵,宫人回避……” 娘娘?慕容汐凰没有听老嬷嬷说起,娘娘是谁?是娘亲吗?老嬷嬷时常安慰式地哄骗她,说她的娘亲不是不要她了,是等到她长大了就会回来。 慕容汐凰远远儿地就看见了那车撵上的女子,肤白貌美,面容姣好。柔和的阳光照在她发髻间的金步摇上,还有她交叠着双手放在绣着鲜红牡丹花的锦服上,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美的人儿? 慕容汐凰不但没有回避,反而趁着宫女和太监跪下的时候径直跑到贤妃娘娘的车撵前。一个稚嫩的声音喊着,“娘亲……” 抬着轿撵的太监又恐惊了贤妃娘娘的驾,倒是跟着贤妃娘娘的贴身宫女,立刻就抱住了穿着粗布衣的慕容汐凰,“哪里来的小孩子,乱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