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菀青刚回到书院,黎夫人就抱着个雕并蒂莲包金箔紫檀木匣来找她。“你可算回来了,这是杜衡专门差人送来的,说是生辰贺礼。……听说皇上还给他赐了字,真是年轻有为。” 林菀青接过,两个丫鬟好奇地伸长脖子,打开一看却是一摞裁剪齐整的白笺。朱颜撇撇嘴,她还以为是多贵重的东西呢。 黎夫人拈起一片纸笺,忍不住赞道“……这可是鼎鼎大名的澄心堂纸啊!” 澄心堂纸坚滑如玉,细薄光润,如冰如茧。其造纸术自南唐灭亡后失传,现在留传的真品数量寥寥,一幅逾百金。“……早年周夫子偶然得到二十枚,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收藏了几十年舍不得写一个大字。” 朱颜听得连连咂舌。乖乖,这一匣子纸少说也有几百张,价值两百金怕还是少的。 林菀青意兴阑珊,她自小在富贵窝里长大,还没走路就开始收礼,清芬院库房各种物件堆积如山,但真正讨她喜欢的却不多。九岁生辰那年收到一枚西域羊脂暖玉老虎,仅有巴掌大小,雕刻得惟妙惟肖。林菀青一眼相中,随即让人穿了五彩丝绦戴在颈间日夜不离。 沈氏当时还夸送礼的人心思细腻,连她的生肖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另有一副烧蓝玻璃掐丝珐琅蒙古象棋,她虽然喜欢围弈,但因为这副棋太过珍稀反而很少把玩,久而久之便束之高阁了。 这纸太贵重,周夫子都舍不得用的东西,她怎么可能暴殄天物。“收起来吧……”等以后见到杜衡再还给他。 “等等,”黎夫人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事,“纸上有字!” 林菀青对光仔细一瞅,果然有几个镂空小字——“松竹斋仿澄心堂纸”。 松竹斋是京城专卖文房四宝的百年老字号,在全国各地有二十余家分店。其中尤以南京分号最为出名,因为它仿制出失传已久的澄心纸,品相几乎可以与真品媲美,但售价仅为真品五分之一。因为质优价美,很受读书人追捧。 “杜衡这孩子真细心,知道什么人送什么礼。”黎夫人笑着夸道。 林菀青心中一动。 朱氏给林菀青准备了生辰礼让马文博带去,一个双蝶绕海棠镇纸、一方鱼脑冻锦鲤荷叶砚并一个青玉莲瓣水洗。马文博眉头皱得老高:“娘,您这样太刻意了,爹爹说凡事过犹不及。” 朱氏有些迟疑:“你爹真这么说?可是你外祖父说......” 马文博的外祖父朱富,本是舟山的一名小商人,但他深谙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囤积居奇,贩贱卖贵,很快成了家财万贯的富商。 这些对朱富来说都不算什么,最令他得意的是一眼相中马经纬,并将嫡幼女许配给当时还是县丞的马经纬为妾。 朱氏当时连死的心都有,可朱富却信誓旦旦地说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她嫁过来头一年生了四小姐,第二年又生了三少爷,第三年原配去世马经纬将她扶正,现如今她已是正四品的诰命。至此,朱氏终于对父亲心服口服。 朱富却说马经纬遇到贵人还能再升一升! 她第一个就想到杜衡。他身份尊贵、圣眷正隆,如今又在江南办差,这不是老天派来的贵人是什么? 她又想到林菀青。起先她对林菀青的印象只是一个漂亮的小公子,但杜衡的举动忽然令她对林菀青产生了兴趣。能让杜衡上心的人,巴结一下总不会错。 权衡再三,朱氏最后还是依了儿子的意思,只包了青玉莲瓣水洗。 ****** 二哥林景飞来信了。他的字和人一样不拘小节,随性粗犷,信里说的是简亲王李珏的八卦。 李珏的父亲李轲和无忧公主以及先帝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妹。李轲自幼体弱多病,颤颤巍巍长到十五岁,娶了两榜进士姚春城的妹妹姚瑶为妻,婚后仅半年便驾鹤西去,留下遗腹子李珏。 李珏倒是身强体健,孔武有力。就是子嗣比李轲还艰难,年过三十膝下还没有一儿半女。 这日,听闻得意楼新请了江南厨子,李珏和友人一起去尝鲜。酒过三巡,他大着舌头嚷着要赏厨子。 谁知厨子还没来,倒被女掌柜惊艳了。 掌柜丁香二十五六岁,前/凸/后/翘,肤白长腿。李珏阅人无数,倒还是头一回见到枸骨果儿般娇妍的美人。 有好事者瞧见李珏神色,起哄道: “美人掌柜,赶快陪王爷喝一杯。” 丁香语笑嫣然:“谢大爷抬爱,不过我这里是酒楼,诸位想找人作陪应该上尽欢楼。” “这么说本王使唤不了你?”李珏突然出声。 丁香笑意不减:“王爷非要这么理解也行。” 有那脾气大的立马炸了:“你这小娼妇怎么还蹬鼻子上脸?王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不识抬举!” 丁香一拳打在桌上,竟把两寸厚的水曲柳木桌给捶了个窟窿,“老娘就是蹬鼻子上脸了又怎样?” 众人目瞪口呆,这妇人原来是个武艺高强的练家子! 有眼尖的发现丁香腰间的青玉麒麟,冲李珏指了指。李珏面沉如水,挥挥手带着众人散了。 他回到王府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永安帝叫到宫里。 永安帝年过四旬,身材魁梧,器宇轩昂,不怒自威。听到李珏参拜劈头盖脸就问:“你到得意楼闹事了?” 李珏头疼。果然是骐骥卫,效率高得变态。 “皇兄,是误会!我保证下不为例!” “就你这身手,”永安帝忽然笑了,“还想有下次,再来十个也不够丁香练手。……不过态度倒是不错,且放你一马。来,看看皇兄字写得如何?” 李珏凑过去一看,大内细密洒金五色粉笺上书“罄竹难书”四个大字。他心中“咯噔一下,这四个字最近一次使用是在李氏先祖起兵讨伐前朝□□之时。 “又不是说你,流那么多汗做甚么?……朕不过提点两句,看把你吓得。你是皇叔的独苗,朕不看佛面也要看僧面吧。……别再跟阿猫阿狗们混在一起,好好守着你那些女人,早日生个儿子才是正经。” 瞧,这就是他的好皇兄,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么多年恩威并施,早把满朝文武治理得服服帖帖。跟他收拾府里的娘儿们一个道理。 “多谢皇兄提点,臣弟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好了,”永安帝打断李珏表决心的车轱辘话,“你这话我来来回回听了十几年,也不知道换点儿新鲜的。且去吧,不要再惹幺蛾子,……听说诚郡王最近跟你走得很近……” 李珏的小心肝跟着颤了颤。永安帝在宗室人称“笑面虎”,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诚郡王以前比李珏还出格,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一个月里总能被都御史弹劾二三十回。永安帝在太庙当着所有宗亲的面叱责他丢尽李氏祖先颜面,但他依旧我行我素、不思悔改。 永安帝一气之下将他扔到西北哈密卫,着指挥使亲自监管。不到一年,原先痴肥二百多斤的诚郡王竟然瘦出腰线,还能无比娴熟地挤羊奶。……饶是如此,永安帝也没松口让他回来。 …… 林景飞字里行间充满幸灾乐祸,林菀青对这个表叔倒是不讨厌。他是真喜欢她,经常搜罗各种小玩意儿逗她开心,七巧图、空竹、霸王鞭、兔儿爷……王府绣娘为她缝的布老虎,白天可以拿来玩,晚上还能用来当枕头。 更有意思的是,他曾特意请人给她烧制了一套白釉斗彩描金牡丹茶具,专门用来玩过家家酒,茶壶、茶碗、茶盘一应俱全,大小只有正常茶具的三分之一,十分有趣。 据说这一套茶具耗费千金,连无忧公主都骂他败家,他却笑嘻嘻地说只要侄女高兴就物有所值。 小时候到王府去玩儿,碰上李珏喝多了念诗,她还好奇地爬上他的膝头倾听。可惜他翻来覆去总念两句,她听得无趣便走了。 李珏到现在也没有立正妃,听无忧公主说他早年跟济南舅家表妹有情,不知为什么两人后来没有在一起。 姚老王妃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但还是有流言传出来说李珏强占两榜进士的儿媳。 李珏府中美女如云,不知多少人羡慕他艳福匪浅,她才不信他会干出传言中荒唐的事。 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忘不了李珏念的那两句诗: “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李渝正是济南府人,祖父又是两榜进士,要不要找他打听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