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乐垂在袖中的手渐渐握紧。她笑出声。 竟然是这样。 自冰雪高地掠过的风侵袭她的脸颊。 她短暂地捂住脸,从牙缝里漏出声音:“这些人啊……”掌下滑落透明的液体,倏忽被风吹散。 戚乐行在下山的道路上,阳光明媚,目之所及闪闪发光,她行在山阴路上,寒风刺骨。 从前经历过这样的事吗?经历得太多了。而至于从容以对吗? 她不断回想,又不断遏制自己回想。 她看着视野尽头阳光弥漫的道路,想要快点到那里。颠簸良久,后腰疼痛到麻木。看起来很近,可是走了很久,那光暗的截面还在尽头。 总不能是幻觉吧?她可悲到产生幻觉吗。 她看定一个记号,然后看见那阳光缓缓退移。愣了下,头向后仰,大山高阔,只能看到湛蓝通明的天空。浮云如絮。 太阳也在下山。 崖岸空地上几排房子,是守卫所居,秦则正的尸体停放在那里。 戚乐稍稍勒缰,注视了片刻,到底没换方向,挥了挥皮鞭,驴子嘚嘚前行。 不是意外的话…… 如果那不是意外…… 戚乐深深呼吸。 日暮沉沉,晚风凛冽。戚乐望见村落,翻身下来,脚踩在地上麻得她站不稳,趔趄了几步,腰上又传来强烈痛感。她半跪在地,平复很长时间,慢慢站了起来。 不远处的河滩上,一个小孩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抬袖擦了擦眼睛,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跃过几道水流,走上大路。 两人交错而过,戚乐低下头:“蝴蝶?” 小孩惊讶抬头,打了个嗝,结巴道:“姐、姐姐?”话末已是浓重的委屈,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姐……” 蝴蝶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袖口处还破着一个洞,十分邋遢颓丧。 “你没事吧……”戚乐看着她。 蝴蝶忙道:“没事没事……”她记得陈芸的话,不给姐姐添麻烦。但是哭得越来越凶。 戚乐掏出一张手帕递给她,“你擦擦。” 蝴蝶拿过来囫囵一擦,抓住戚乐的衣摆,抽泣道:“我们快点回家,娘看到你一定很高兴,球球也快下学了。” 回去行李还没放下,蝴蝶就拽着戚乐进屋,一边喊道:“娘!姐姐回来了!娘!” 陈芸虚弱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听不清说什么。 屋里光线昏暗,蝴蝶拿来灯烛,踮着脚放在桌上。 戚乐看见陈芸的样子,吃了一惊,陈芸艰难地撑坐着,身体微微颤抖,脸色衰败至极,“您怎么……” 陈芸浑浊的眼睛闪过光彩,又透出担忧:“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戚乐顿了顿,“没事。家里怎么了?” “没事,没事……”陈芸握住她的手,“你没事就好……你歇一会吧,我去做饭……”说着眼皮沉重不堪似的落下,过了几秒猛然张开,“你歇吧,我一会就起来。”眼睛又合上了。 戚乐和蝴蝶走了出去。 她拉住蝴蝶:“我走之后,你们遇到了什么事?” 蝴蝶看着她抿了抿嘴,垂下头,“没事。” 戚乐道:“我回来的时候,你在河边干什么?没关系,你可以告诉我。娘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很聪明?我知道的话,可以很轻松地帮助大家。” 蝴蝶迟疑了一下,“我没事,就是和朋友吵架了。娘……我也不知道娘怎么了,刚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不好了,我和球球很担心,说要告诉姐姐,让你和那位哥哥再给娘看看,但是娘不让我们打扰你,还一直说她过几天就好……可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姐,你再去问那个哥哥讨点药吧?我去学堂找过他,他一直不在。姐,你是不是放假了?你会在家待几天?” 戚乐道:“你仔细想想,娘从什么时候不好的,她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 蝴蝶皱巴着脸思考了很久,苦着脸抬头:“我想不起来……” “江玥,你江玥姐姐来过吗?” “来过吧……”蝴蝶皱了会眉,忽然展颜,右手攥拳击在左手掌心:“娘去找过傅东哥哥!她当时很开心,抱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呢,还提到姐姐了,说要给姐姐寻个好……什么缘?好汤圆?我忘了……好想吃汤圆啊……”说着肚子咕咕叫了,她便改了口:“馒头也行。但是好想馒头软乎乎热乎乎的……” 戚乐道:“中午吃饭没?” “姐?你回来了?!”球球站在厨房门口,扶着门框。 戚乐点头:“恩。” 蝴蝶道:“吃了!球球和我已经会生火了!我们把馒头砸成小块,和昨晚的剩菜一起热了热。” 球球道:“你哪会啊,这两天的火都是我生的,你一碰就灭。” 蝴蝶转身气鼓鼓道:“我帮你搬柴了!” 戚乐道:“你们……砸馒头?吃的是不是馒头啊……” 蝴蝶听到这话,兴冲冲地钻进柜子里,拿出一个馒头状的物体,举给戚乐看了看,朝墙壁砸去,“哐哐”有声,她砸得乐不可支,回头笑道:“真的好硬啊!再放几天说不定会变成石头呢!啊~我要保存一个试试!” 球球笑了几声,“你是傻瓜吗?” “你才是傻瓜!” 戚乐心里微叹了声。 她走去看了看灶台,球球瞥见,上前道:“姐,我帮你生火。” 蝴蝶挤过去:“我也要!” 两人鼓捣了半晌,终于燃起来,弄了一屋子烟。锅里添上水,几人避了出去。 球球进屋见了见陈芸,又出来。 几人一块在灶旁取暖,有的没的说着闲话,大多是蝴蝶和球球在说。 戚乐看水快开了,扫视四周,在架子上取了个铜盆,小心弯腰,从柜中面袋里舀了几瓢面。待水开后,舀了几勺开水,将面烫成一团,盖上盖子,转身淘米入锅。 蝴蝶高兴道:“姐,你蒸馒头吗?能不能做个糖包子啊?” 戚乐摇头:“不是。”又道:“我给你做个糖饼吧。球球,你要什么?” 球球被点到名,呆了下,连连摆手:“没事,我不用,我吃什么都可以。” 戚乐噢了声。 “嘻~”蝴蝶笑着靠了下他的肩膀,“到时你可不要抢我的哦。” 球球推开她:“谁要抢你的。” 戚乐揉面的时候,揪了三小团在里面包了砂糖。 粥饭、炖菜、烙饼。 戚乐把东西置备妥当,蝴蝶两个在厨房吃,她端着陈芸那一份进了屋。 陈芸手臂在外,不安稳地睡着。 还是昏迷着? 戚乐轻轻推了推,喊了几声。陈芸缓缓睁开眼,戚乐道:“吃饭了。” 陈芸反应了一会,坐起来,闭了闭眼,看着小桌上的吃食,迷惑道:“你做的?” 戚乐道:“在书院学会的,那里的学生都会做饭。” “是吗?”陈芸应着,笑了笑,“巧儿也会做饭了。” 戚乐道:“您吃吧,一会我来收拾。” 陈芸笑道:“好,好。” 戚乐回到厨房,小圆簸箕里还剩一个甜饼。她指了下,道:“球球,你尝尝。” 球球从碗里抬头:“蝴蝶给我尝过了。” 戚乐挒身坐下,“不好吃?” “姐姐吃吧,我尝一点就行,”他举了举手里没放佐料的饼,“这个也好吃!而且我快吃饱了,我都觉得有点撑了。姐你做饭真好吃。” 蝴蝶深有同感,“嗯嗯嗯”着点头。 “我不喜欢吃甜的。你们如果喜欢,我下次可以多做一点。”戚乐把饼撕成小块泡在自己的菜碗里,拿勺子一勺饭一勺菜夹饼的吃。 蝴蝶拍手道:“喜欢喜欢!哎,那这个你们都不吃了?那我吃吧!” 球球先她一步抓起甜饼,扮鬼脸道:“就不给你!我要了。”说完咬了一大口。 蝴蝶气得挥拳头。 戚乐吃完坐了会,问两人:“我忘了咱们这边有没有看病的了,你们知道吗?” 球球道:“小江村有个大夫,我陪娘去过一次,走了小半天。” 蝴蝶道:“姐你不舒服?” 戚乐随便应了声,去陈芸那里收碗筷。 陈芸又睡着了,小桌在外侧,她躺在里侧,眉头舒展,嘴边挂着一抹笑。 戚乐把小桌挪开,碗碟摞在了一起。走时她侧过头,又看了陈芸一眼。戚乐的手晃了下,碗碟发出一叠清脆的响声。 戚乐靠近床铺,推了陈芸一下,“娘?” 陈芸不发一言,脸上殊无动静。 戚乐贴了贴她的脸,却是有些温度的,戚乐移了移手指,放在她鼻下,一丝呼吸也无。 蝴蝶和球球说笑声传来,戚乐转过头,两人打闹着跨进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