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继续猎猎吹着,明月坐在将军府书房的屋顶上,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忽然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瞥见身旁的顾杉和,明月轻声说着:“这回我可没有掀你家的瓦。” 今日的顾杉和只穿了件家常的白色长袍,就这么坐在屋顶上,也不怕脏了衣服:“我还在想着,这回你怎么不掀了?”转头望向明月,轻轻一笑:“害我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叫你。” 明月自顾自地把玩着手里的狗尾巴草,没有说话。 自从顾杉和开了将军府,每次出征前,明月都会一个人跑到他的书房房顶上。一开始他不知道,明月便会掀他房顶的瓦,直到顾杉和发现了、也跑到房顶上,才肯罢休。 只是,这次明月似乎只是单纯来坐一坐,没有半点要他来陪的意思。 “我要出征了。”四周一片寂静,顾杉和忽然开口:“姜罗联合了几个小国,闹得边境不得安生。” 将手里的狗尾巴草折成两截,明月淡淡地回答道:“我知道,顾大将军自请出战,三日后的清晨率大军出发。” 与君一别,相距千里。 “明月,”看见明月手里断成两截的狗尾巴草,顾杉和低低地叹了口气:“你在怪我?”婚期临近,他却自动请战,抛下明月,将她独留在这龙潭虎穴一般的京城中,明月的确有埋怨他的理由。 只是,他有必去的理由,但他暂时没有办法解释。 “没有。” 语调还算平和,明月望着远方,不肯看身边的顾杉和:“若我是寻常女子,我也许会怨你。”不知是在生顾杉和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但我既生在皇家,面对这种家国大事的时候,就没有埋怨谁的权利了。”顾全大局,本来就是皇族中人的必修课。 心知明月从来都不会在大事上任性丝毫,顾杉和面色冷硬,却伸手将她搂入怀中:“明月。” 夜里有些凉了,身旁厚实的怀抱则温暖得刚刚好,明月窝在里头,声音闷闷的:“嗯?” 嗅到一阵淡淡的茉莉香气,手指摩挲着她柔顺的发丝,顾杉和对怀中的明月低声承诺着:“我会平安回来的。”一字一句地保证着,说得认真极了。 “少来。” 然而,怀中的姑娘却不买账。 一把推开顾杉和,明月深吸一口气:“你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每次出征前,顾杉和都会再三保证,但承诺的事情却永远都只完成一半:“回来是回来了,然后在床上躺半个月,那叫平安吗?” 努力稳住情绪,明月别过头去:“身上的旧患还没好全……就知道逞强。” 顾杉和默然。 战场是一个残酷的地方,行军打仗,少不了要流血受伤,他是主帅,更要身先士卒。这一次请战,不是他要逞强,而是真的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一为家国,二是为她,但现在还远远不到坦白的时候。 没有说话,顾杉和解下身上披着的外袍,轻轻地盖在了明月肩上。 微风依旧那样吹着,两人坐在屋顶上,一时无语。 “阿杉。” 声音有些哑,低低的,带着许多未知的情绪,明月无意识地揪紧了外袍的衣襟:“我突然有些后悔了。”这次的袭击来得急且狠,边陲十二小国其中五个联合了起来,攻势凌厉,必定又是一场硬仗:“当年我就应该接了父皇的兵符,当个女将军,今日就可以与你并肩作战了。” 转头冲顾杉和一笑,明月说道:“我把战功都领了,看你还怎么做将军。” “不做便不做了。”挑挑眉,顾杉和倒是应得洒脱:“若有来世,你即管去镇守边疆,我留在家中等你便是。” 被顾杉和这番话逗笑了,明月轻推他一把:“谁要与你有来世了?才不要你等。” “不要我等?你还想要谁?”顾杉和惊讶道。 “只要不是你,谁都好。”望见顾杉和脸上的笑意,明月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说了一句:“不若温家那位风流倜傥的状元郎如何?翩翩浊世佳公子,最是温文尔雅,可比你这武夫好多了。” 说起温泽,顾杉和脸上有些古怪:“温文尔雅……”以他所知,那位吏部郎中温大人,私底下并不是那样文质彬彬的书生形象:“如果长公主喜欢儒雅的文士类型,我倒是建议不要选温泽……” “顾杉和!” 见顾杉和完全曲解了她的意思,明月这回可是真恼了,一掌拍在顾杉和手臂上,几乎要将他拍下屋顶:“你就那么希望我去找旁人是吧?好,顾将军还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本宫洗耳恭听!” 猝不及防地被用力拍了一掌,顾杉和身子往下滑,回过神来,连忙稳住身形:“月儿!” 久违的喊出了年少时的昵称,明月听得一怔。 见明月态度有所软化,顾杉和重新登上屋顶,伸手将她拥入怀里:“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顾杉和。”宽大的外袍将两人包裹在一起,无分彼此:“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伴随着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脆弱敏感的肌肤上,带来一阵悸动。明月少有的露出了温顺的一面,缩在顾杉和怀中,像是某种乖巧的小动物。 “有些事情,本不应该太早告诉你,但我这次出征,怕是要一年半载后才能回来。”望见那支隐藏在明月发间的珍珠发簪,顾杉和轻轻将它抽出:“我暂时没有办法说太多,但我接下来说的几件事,你千万要记得。” 摸着头上被打散的头发,明月不解地抬头望向顾杉和。 “从今天开始,除了皇上和温泽,你谁都不要信。” 望见明月疑惑的眼神,顾杉和也没有解释,只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论去哪里,都要带着人,千万不要落单。”又补充一句:“不管是要见谁,就算是来顾家,也要带着人,知道吗?” 习惯了独来独往,来顾家时多半也是不带人的,但顾杉和突然这么说了,明月也只得点点头应下了。 “好。”取下了明月头上的簪子,顾杉和捏住了簪头拿给她看:“最后一件事,这支簪子,你应该看过里头的东西了吧?”里头那支又像锥子又像匕首的武器。 原本心中就带着疑惑,此刻见顾杉和主动提起,明月点头,又小小地松了口气。 “希望一切都只是我杞人忧天,但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你也不至于手无寸铁、任人鱼肉。” 听到这里,明月就是再迟钝,也听出有些不对了:“阿杉,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不是顾杉和第一次出征了,却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反复叮嘱。 顾杉和摇摇头:“没有。”他手上还没有足够证据,现在告诉明月,只是要她徒添烦恼罢了:“总之,你好好保护自己。”他已经为明月留了后路,只怕是她对一切都毫不知情、白白落入乱臣贼子的圈套。 “阿杉……” 无论明月怎么问,顾杉和也不肯再多透露,只亲手为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将珍珠发簪重新插上。 “你这什么破手艺呀?乱七八糟的。”摸着脑后松散的发髻,明月嘴上埋怨了几句,心中却带着甜蜜。 越来越凉了,彼此心中都怕对方着凉,稍稍整理衣服,便施展轻功落了地。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心中还有点担心,明月抬头望着顾杉和:“还有没有什么缺的?我明日给你送来?” 握住了明月略显冰凉的双手,顾杉和摇了摇头:“都准备好了,军中还有匠人为我打了一副新的铠甲,旧的那一副暂时放在了书房中,待会我让人将它收好。”毕竟是陪伴自己多年的铠甲,若不是破损了,顾杉和暂时还不想将它换下。 “如此……” 最后,长公主回宫前要走了顾将军那副旧盔甲,唤了两名顾府小厮,就这么扛着回宫了。一路上百姓回头无数,宫门前守着的将士也看呆了,差点连门都忘了开。 将盔甲放在寝殿中,拒绝了小满搭把手的自荐,明月一个人拿着沾湿了的帕子,打量了一会儿那副按照顾杉和身量度身定做的盔甲,然后一下一下地在上头擦拭着。 那盔甲显得有些陈旧了,由锈迹和血迹混成的古怪颜色粘在上头,清理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明月身边放了一盆水,已经被染成浑浊的颜色了,盔甲却还是那样灰扑扑的,没有什么起色。 擦到肩膀那处,那儿有个浅浅的凹陷,本来还有裂痕的。有一次顾杉和带兵出征,在战场上被敌人砍了一刀,盔甲被砍得出现裂痕,在当地草草修补后,裂痕没了,却留下了个小凹陷。 一道又一道,是他的勋章,也是她心上的伤痕。 一边擦着,又想起了顾杉和刚才的那番话。明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地思考着。她知道顾杉和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这么说了,必定有他的理由。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明月深深地皱起了眉。 京中,是否又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