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手。人手!
看这骨节分明的模样,多半是一个男人的手。这只手露在外面,只有这么一只手露在外面!那么就是说,他的身子全被埋进了地底下。
薄相思喘着粗气退开几步,这莫不就是那两个男人所掩埋的尸体?
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有点害怕,便想头也不回地跑开。跑过一段宫墙的距离之后,薄相思却突然停了下来。
月下她的脸,惨白惨白的。
她似乎记得,那只手的大拇指上有一个青玉扳指?
而她所认识的人中,恰好有一个人手戴青玉扳指。
那个人是,薛文!
难道那具尸体是他么?薄相思不敢想下去,连忙往回跑。
她此时眼前浮现的,全是薛文的音容笑貌。
分别时还好好的,他怎么会……
七岁那年所经历过的生离死别,薄相思觉得,这是她一生之中最大的痛苦。而她,再也不会想要与亲人分离。
虽然薛文与她并无血缘关系,但自从进宫以来,除了月菲白,陪伴她最多的就是薛文了。
可有些时候,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薄相思不想与亲人分离,命运却偏要弄死薛文。
凄寒的月光下,薄相思颤抖着身子用手一点一点地将泥土刨开。越往下,尸体露出地面的身躯就越多,也,越来越像薛文。
当她的手全被沾上了泥土时,尸体才被完全挖了出来。这时月亮也悄悄躲进去了,四下一片昏暗。
可饶是如此,薄相思也能够清晰地看见尸体的面庞。一张与薛文一模一样的面庞。
她跌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害怕,忘记了伤心,忘记了难过。
没有泪水,只有满眼的茫然与恍惚。
怎么会这样呢?……
薄相思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将指甲都陷进了肉里。她多想自己感觉不到疼痛,这只是一个梦而已。可是她知道自己很痛,不仅是掐的地方痛,还有心中一阵阵如刀绞的痛。
越痛,她就越清楚,薛文死了,永远地死了……而他的尸体,就在她的身边,僵硬麻木。
薄相思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现在的她就像一个被抽了灵魂的木偶。一动不动,目光呆滞。
这是她今生第二次看到尸体,居然没有一点点害怕的感觉。难道是因为七岁那年的满地横尸早将她的心麻木了么?
手,冰凉。心,更冷。
她用和薛文一样僵硬的手慢慢将他埋回去,一点一点地把翻出来的土重新铺回去。
她今年才十七,可却觉得很是力不从心。才掩埋了一会儿,便有力竭的感觉。
长长叹一口气,跌坐在地上,竟有已到暮年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薄相思方才又慢吞吞地爬起来,用手捧起泥土,将薛文埋葬。
夜色浓厚,夜空寂寥无垠。在这孤寂的夜晚,一个女子独自佝偻着身子埋葬故人。分明还有地底下的故人在陪伴着她,可她的背影,却让人感到了无边的孤独。
薄相思埋下的薛文,比那两个人埋得好很多。周围的土她也踩硬实了,还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堆。虽然没有墓碑,但也能够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一座坟墓。
她怔怔地站在薛文面前,突然之间就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薛文,”她轻轻出声,脸上也是一派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生怕惊动了地下安睡的人,“你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找到凶手的吧?你放心,不为你报了仇,我薄相思,绝不离开这尘世。”
女子的声音轻轻扬扬,可这个中却有让很多男子都自叹不如的坚定。
她本是想,薄家血案了结之后。她就回桃花谷。可是如今看来,红尘果真多纷扰,她怕是,回不去了……
薄相思在薛文坟前站了许久,直到夜风侵袭得她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温度之后,方才缓缓离去。
“倒是重情重义,”黑暗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黑衣男子嗤笑了一声,面露怜悯道,“你只知他是你入宫以来的好友,却不知他是银月若迎派给你的好友。”
他墨发肆扬,黑色大氅上绣着精致的烫金花纹,漆黑如夜的瞳眸之中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大人,皇宫中来信了。”
正提笔练字的药采篱顿了顿,凝眉接过。
展开雪白的信封,放在火上烤了烤,一行娟秀的小字便显现了出来:
“薛文死。”
药采篱不动声色地将信封扔到火中燃烧,掀帘出门命下人备轿。
此时的什么都是微凉的,就连湖水,也带上了寒意。
薄相思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寒江边上,头斜靠着粗壮的树干,双眼似在看江水,又似透过了它,看向一个虚无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