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儿却不由腹诽,卫姑娘这个人,她清傲,不曾委于规矩。去哪儿自成一派,她就是山,与旁人何干?
认得多年,根本不像会说这等话的人。沈青昭不知道,正是微妙之际,卫坤仪撑伞,转身,伞骨薄如肩。她道:“我们回长安。”
沈青昭想不明白,糊涂地就上去,道:“哎,好。”封灵儿最清楚不过,欲动唇,卫坤仪忽转伞,遮住沈青昭,她看着眼前人,一脸清冷,正正经经:“先暂别。”
她说虽说,平静归平静,却不叫人按外表想。
封灵儿马上明白过来,心道:老狐狸了。之所以最怕熟客,就是她们恬不知耻,不懂商利,沈青昭的嘴会哄人,卫坤仪不会,但她俩都叫人不适。
卫坤仪这等人,生得一张淡漠脸,封灵儿当年觉得,她似谪仙,性情不争,本该一通海口下去,很好宰熟。可实际上,这位卫姑娘,无声无息间,卖过不少可怜。一个人来长安不易,无依无靠,封灵儿会被沈青昭哄得退一步,那对她,就是怜悯。
数日后会回想:卫姑娘,她可怜什么可怜?最可怜的是不赚钱的自己罢。
封灵儿道:“其实,我觉得‘接替’和‘替身’这二字,差别还是有点大,而且说实话,卫姑娘你……”
话只开一半,忽见半空扬来一物。落掌,是钱袋。
封灵儿垫了垫,挺重。长街多游人,她们撑一把伞,圈出小世界。封灵儿看一眼天,早不下雨。
是了,她就是卫坤仪的伏哨。
以往探听情报才能拿的,今竟不请自来,封灵儿目送二人离开。这沈青昭,她和北狐厂有过节,因为他们通缉过她的师父——李昆仑。如今北狐厂有求于她,“青出于蓝”也不好对付,怕她欺诈,沈青昭刚被内斗逐出师门,要甚没甚,北狐厂赶上来不就等着被宰!还好,卫坤仪方入厂不久,她们并无结怨,可说起来,她倚李昆仑一面就算了,还博取同情,叫沈青昭以为她心甘情愿想做替身?
封灵儿看着卫坤仪背影,黑发齐腰,一影神女,怎看,都不似顶着这一张脸说出那等话之人,可,可是……封灵儿品了品,片刻,想:绝了。
原这么多年都被她这张脸给骗了!
从鬼市离开后,在骑马的途中,沈青昭一路心神不宁,反复咀嚼方才的话。而同行的卫坤仪,却仿若未曾发生过什么一般。
烟雨霏霏,茶馆被抛在脑后,二人驰骋在长安与扶风郡间的山道上。
卫坤仪手持缰绳,她甚体面,但之下,像被一种淡粉色,薄绡似的胭脂,晦涩地提在脸上。
整张脸都带得血色。
她心怦然跳动,方才那般唐突之举,原来也根本不会无动于衷。
沈青昭骑在前路,对此一无所知,只路上都在想同件事,卫坤仪是一个人才,她放在过去皆算碾压,何缺高枝?
经过山脚时,沈青昭看到什么,忽然道:“等等,我下去一趟。”
下马,眼前正有被人们遗忘的祠堂,神女落满了灰,沈青昭进去后,把她扶起来。
没过多久沈青昭出来,拍了拍手上脏灰,笑道:“我就是见不惯这些,不耽搁了,走吧。”
自从天子气稀薄后,妖祸严重的地方,里头供神都惨兮兮的,同神不同命。
卫坤仪骑在马上,她一直看沈青昭,离开后,二人本就有些尴尬,沈青昭正要上马,卫坤仪道:“沈姑娘。”
沈青昭问:“有什么事?”
卫坤仪取出一块素帕,递下去。
“给。”
那是她的东西,沈青昭抬手,客气一笑:“谢谢。”
有意避开手指触碰,可没想到,只一眼,就窥见了卫坤仪一张脸,她的肤色,本是冷透细薄,沈青昭许是看糊涂了,它也许……泛着点红?
沈青昭道:“卫姑娘,天很热么,你怎脸红了?”
卫坤仪道:“热。”
沈青昭道:“才下雨啊。”
卫坤仪收了手,拂袖,她淡淡地提缰绳,道:“雨后,更热。”
声音波澜无漪。沈青昭犹豫,擦好手,她皱眉头,这位卫姑娘脸皮好似很薄,就算如此,也想一探到底有无撒谎。
可横竖都瞧不出破绽来。
沈青昭想起封灵儿的话,原来,卫坤仪还会赠人小礼,也非寒寒凛之花,任不得碰。于是她一笑,道:“卫姑娘,我瞧你更亲切了。”
卫坤仪颦蹙不解。
沈青昭道:“那天国公府,我见姑娘你一人坐在马上,只觉一身冷气,可青丝后还心思剔透地别枚花簪,又没那般可怕。我一直觉得,姑娘不是我能认识的人,也不会喜欢我,可今听你和灵儿往来之事,竟出乎我意料,所以……我今天看你,像看一朵开在道观的白花,谁都知道它纯洁不可沾染,却悄无声息地活了。”
活了,就有欲望。
卫坤仪手执缰绳,却因为思量着这番话,而渐渐松开。
须臾,沈青昭也不上马了,她跑到卫坤仪马头前,倚着,带得一点儿关心,双眸诚恳地眨巴。
“说起来,卫姑娘你……是不是一直想和我结交?”
卫坤仪道:“是。”
沈青昭道:“那第一次见面时,你怎总在笑我?”
卫坤仪看她,仿佛在问,难道她做的事不值一笑么?沈青昭道:“好,我懂了。不过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方才当真热得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