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坤仪放下手,玉镯已没入袖中,她淡声:“我曾遗了它,如今,好似又失而复得。”
老祖母道:“你娘若有知,应当也会替你欢喜吧。”
沈青昭听见她俩在谈卫坤仪的家事,顿生不安,卫坤仪早就说过,她一人在雪山养病,又一个人回到中原。此中缘故,沈青昭不愿为好奇去揭人伤疤,所以从没问过……
这时,老祖母也只点到即止,而卫坤仪,也浅浅笑着,很得体。
之后又闲话一些家常,老祖母心满意足,等时辰至了,才恋恋不舍送人出门。沈青昭和她告别,回到马车上,两个人一同入宫。太后并不轻易得见,所以是她的大心腹冯宦官来的,在一间亭子下,她们见到了这个人。交了菟丝草,禀上去,从冯宦官的脸色中,就猜出此事万般棘手,毕竟皇帝身旁还有一个天士将军,此人巧言令色,令皇帝深信不疑。他若也是鬼菟丝的人……
冯宦官拿着卫坤仪的蔷薇绢帕,他冷冷道:“此事,切不可外传。”
只看着沈青昭,那副模样很明显了,沈青昭站在卫坤仪背后,低着头。冯宦官收它入怀:“卫大人,她就交给你了。”
卫坤仪道:“是。”
冯宦官道:“殷家近来多动作,望月台那群符师也要进宫了,定要小心。”
禀报完后,她们离开了皇城,从始至终都没踏过后宫半步。只在一个大家都能走的范畴,沈青昭看向红墙,想起府里的事,柔声道:“卫姑娘,我还从未听你提过爹娘的事。”
卫坤仪走路看地,沈青昭又道:“所以若是老祖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你可……莫怪她。”
卫坤仪道:“怎会。”
沈青昭道:“我其实……从没收过娘送的东西,因为,她成婚后,过了很多年才怀上我,可方把我生下来,她就走了。若非老祖母把我保护得那般好,我都不知道,原来在我及笄前,外面的人啊……都说我带来了不祥。虽然这么多年了,我根本没甚感觉,可人们不小心提我娘时,那种后知后觉的抱歉,让我心头很堵,越堵,就越像他们以为的那般,想不明白。”
她用一张如柳叶般明媚的容颜,用最平淡语气,说着往事。
“还好,正因如此,及笄前也没几个老祖母满意的人提亲,我心一横,就和他们说,我要学符术,要保护你们。后来还好我遇见了师父,她在望月台收了我,虽然吧……她挺不靠谱。卫姑娘,我虽不知你们有何事在瞒我,但是,我什么都会做,只要我有这能力,我一定朝前,绝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前头。”
卫坤仪听着,头忽低,沈青昭不以为意,正继续说着,卫坤仪止步,她侧身,眼神中满是显而易见的涟漪,说道:“青昭。”沈青昭怔住,这是从未见过的,在卫坤仪的身上竟然感受到了一种怜惜?
她不是讨厌自己么?
沈青昭没话说,卫坤仪却步过来,一点点,越靠越近……沈青昭道:“你这是?”话音刚落,气息就扑得一脸,她心头大惊,连忙小退一步!可却并不管用,卫坤仪亦迈步,一个进,一个退。
“卫姑娘!”
沈青昭整个背几欲贴近红墙。
她涨红了脸,道:“你这是做什么?皇宫重地,有那么多巡兵和宫女,冯大宦官才说我们要低调行事……”
卫坤仪道:“你骗我。”
她眼神黯下去,似含娇怨。
沈青昭连忙后仰,背彻底贴上去,她平倚朱墙,长发瀑散,卫坤仪在她眼前。
呼吸静止。
她眉眼柔美,里头有溪,头发像春柳一般细长柔软,仿佛回到地牢昏黑的那天。穿透面具,沈青昭看着她,连胸前起伏都一清二楚。
“你根本,没做到。”
卫坤仪抬起袖。
声也低。
十指紧扣,她的手很瘦,指甲很短,合拢时没有一丝攻击性。
“把我丢下这种事。”
两个女子贴在宫中一面红墙上,十指相扣。
她把恩人压住。
沈青昭本该像偃骨山的莲花宝座上,那个神女,缥缈不可及。救人一命,不可觊觎,可……分明是她先做了承诺。卫坤仪黑漆漆的眸子,映出难辨浮影,她不再清冷,像有什么碎了。
声音温热刮过耳骨,酥麻的感觉顿时冲涌而上。
活了十几年,沈青昭这下子才发觉,过去小心翼翼与人维持的距离被打破,是城池倾然之间倒塌——
“别再对我随便承诺。”
她道出来,眉间也多了一分春水天寒,忽冷忽热,患得患失。
沈青昭眼睁睁地看她摁紧双手。
在这半截纯白色面具后,已隐约掉色,只望见一张委屈的脸,她是小女孩,且未拿到糖葫芦。
“也莫叫我姐姐。”
沈青昭已说不出话来,卫坤仪这一声听起来,并非是讨厌它。而是,她与她相视,那眼神之下,藏着一种偏执。
“卫姑娘……”
掌心传来对方体温,沈青昭很想安慰她,却不知,该从哪儿开始。乱套了,都乱套了。卫坤仪一身白衣,本该认成谪仙,然而当下,她自己撕开披帛,扯落珠玉,眼神冷冷地,走下了神坛,不给任何人挽留之机……
卫坤仪靠在沈青昭肩上。
抬手,撩开沈青昭耳畔碎发。唇渐近,可她停了,不说半字,只失望地一声轻叹。
在这番阴差阳错之下——
竟成一记虚晃的吻。
沈青昭耳根子早已是连成红霞,够了,都够了……该点到即止!从她神情中,可依稀读出这一行字,卫坤仪眸底忽生一抹冷沉的报复之意,她觉得,还不够。
于是,显而易见地。
亲了一下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