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议室窗户上的玻璃很明亮,武学民老远就照见屋子里坐了不少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经历。在队里都是自己说了算,即使是村里开会,坐在一起的有百分之八十是武家的兄弟,说话比较自在随便,嘻嘻哈哈的,哪像现在这种气氛,似乎是在严阵以待。
他的腿似乎在发软,大脑也不如刚才清静,十几步路比刚才下坡那三百米都要费力,好在学军在后面跟着,多少有点壮胆。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使紧张不安的心脏安静下来。
在敞开的门里,好像有人向他招呼:“来了,进来!”
他迈进门槛,定睛一看,迎门坐着的是公社农经站的尹站长。尹站长面无笑容,一本正经。紧挨他右面的是供销社李四元主任,紧绷着脸,耷拉着眼皮没有正眼看他。他的旁边还坐着几个供销社的人,其中两位好像是副主任。尹站长的左边还坐着公社的一个人,年龄不过二十几岁,好像是刚分配来的,至于具体是什么职责,武学民还不清楚。不过,使他出乎意外的是,供销社老王所说的那个副站长胡小红却不曾看见。
“你是武家岩村的?”那个尹站长正襟危坐地对他质问道,一脸的正经。没有人向他让座。
武学民向一边看了看,紧靠门边靠墙还放着一排座椅,他就顺势坐了下来,见李站长在认真地问话,就低声回答了一声:“嗯。”他早就听说这个尹站长在农经站就是个傀儡,做主的事都是胡小红说了算。不过,好像现在还是公社的党委委员,听人说,也是胡部长扶起来的。
“你们村的书记武会民怎么没有来?”供销社李主任稍稍抬起眼皮,凶巴巴地问。
“出去办事去了。”武学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啥时出去的?啥时回来?”尹站长一脸严肃地问。
“走了几天了,啥时回来,我也不知道。”武学民实实在在地回答道。
“那你是?”坐在左边边上的那个陌生小伙子问道。
“武学民,下河村第二生产队队长。”武学民毫不隐瞒地自我介绍道。
“药材商贩来了没有?”供销社主任往后靠了靠身体,这才抬起眼来,目光里看不到一点善意。
“我就是。”武学民知道有武学兵和胡小红那档子事,还是尽量不要把他带进来为妙。何况,那又是自己的亲弟弟,和自己也是一回事。
“你胆子不小啊!谁让你收购农付产品的?这是违法!”供销社李主任突然爆发性地大声吼道。
武学民先是一惊,冷静下来,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自己的钱收的药材,又没有去抢!”,声音虽然不高,但隐隐包含着一肚子的不服气。
“对这个,上面是有明文规定的,你知不知道?77年的冯阳县联合供销社8号文件,关于重申农产品统购统销的通知中,就申明了农付产品的收购权,你肆意妄为,竟然置国家利益于不顾,擅自到农村收购药材,故意扰乱社会主义市场秩序,这不是犯法又是什么?告你说,今天公社派尹站长亲自到场,他既是代表农经站,又是代表邱上公社革命委员会党委会,你要主动坦白问题,主动向国家交代犯罪事实。否则,绝不宽恕你。”
面对李主任雷霆般的一顿咆哮,武学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坐在正面的尹站长虽然脸色也是冷若冰霜,但相对于李主任来说,口气还算温和:“武学民,我问你,拉药材的车子是不是生产队的?那头驴是不是也是生产队的?”
尽管他的口气不软不硬,但比李主任话语的冲击力并不小,一矢中的,切中要害,这不正是武学民最担心的吗?面对凿凿质问,武学民是有口难言,无言以对,能说什么呢?矢口否认显然不行,因为,农村没有一家现在有牲口的,也没有一家有小平车的,可是,承认就意味着认罪伏法,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他低着头,一声没吭,但脑袋里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运转,他竭力思考着,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还有,你的资金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也是大队账上的?所有这些,你们村书记知道吗?武会民都知道吗?”尹站长毕竟是喝过多年墨水的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句句如戳。
“资金是我们大伙凑下的,这可与大队没有任何瓜葛。”武学军一听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地接过话来喊道,这一声喊使在场的人为之一振。所有人都瞪着惊异的目光看着这个看上去不软不硬的年轻人。
“呵,你们还厉害了,那其他呢?你又怎么解释?”尹站长回过神来冷笑了一下,对武学民说。
“我来解释。”突然,随着一声坚硬的声音,一个头上围着头巾的老人有力地迈进门来。这使所有人为之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