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的话还没有全部落下,两双眼睛就拉直了线。他看清了这位女士不是别人,正是那天谈笑风生的于小兰。只见他的脸颊上吊着两颗泪珠,在电灯的反射下,晶莹透明,闪闪发亮。他那笑起来很好看的鸭蛋脸被散下来的头发遮去了三分之一,两只眼睛只能看到一只半。
她神情木讷地望着他,他看到她的目光很无神,就像受到了什么打击一样。然后,什么也没说,又轻轻地把头转向窗外。
“于小兰!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武学兵不由自主地惊叫起来,使旁边几个饭桌上的人都望向他们。
但是,她始终把头扭在一边,无动于衷!
“于小兰!”这次他压低了声音,把头往过探了探。一种情不自禁的怜悯涌上心头。一个飘然若仙的少妇,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她仍然没有回话。就像一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武经理,酒菜来了,您慢慢喝。”那个饭店的老板按惯例把一小瓶酒和一叠小菜放在武学兵面前,就要离去。
忽听于小兰问道:“多少钱?”声音不高,但老板足以听到,就返回身来:“十八块。”
“不用,我算吧。”武学兵对老板。
可是,于小兰却腾地站起来,提起小包子,顺手把钱往桌上一放,二话不说就要走。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武学兵也一下子站起来,用他的手扯住她的衣袖:“于小兰,小兰!你到底怎么回事?”他用迷茫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个神秘而反常的女人。
但是,她还是看了看他没有说话。猛然用力把胳膊挣脱出去,然后决然地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武学兵顿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突然,一种直觉让他不顾一切地向外追去。
老板望着他们的身影,不解地摇了摇头,收起桌子上的二十元钱,向吧台走去。
寒风撕乱了她的头发,掀起了她厚厚的长裙,她的大脑在多半瓶酒精的作用下悠悠荡荡,飘飘渺渺,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马路向城中心走去。
“于小兰,于小兰。”他跟在她的后面喊道,但是,她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依旧向前走去。
他紧走了两步,跨到她的前面,尽量放低声音:“于小兰,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成了这样?”
“我的事,你别管好吧?”她不得已停下来,仰起头,用朦胧的醉眼望着他,眼光中带着一种冷漠。
“小兰,于小兰,我送你回去好吗,你喝成这样要走错路的。”武学兵凝着眉头,语重心长地说。
“我为什么要回去?路上多好啊。但愿永远这样自由自在地走在路上。”她用眼光望着路,然后又抬起脸来,望着天空:“真好啊,今夜的月亮真明,看那些星星多幸福啊,他们永远挂在深邃的天空上,眨着眼,没有折磨,没有忧愁,没有痛苦,我要也是一颗星星该有多好啊。那样多安宁,多清净,多温馨。”
“你是人!一个有自己幸福的女人!”武学兵这样朝她喊着,为自己的失态而吃惊。她是你武学兵的什么人,你凭什么这样对她大喊大叫?他的意识深处传来一种责备的声音。
但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和不适:“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大的嗓门,学兵,你回去喝你的酒,别管我,让我随便走走。”说着又亦步亦趋地向前摇摆走去。
“不行,我不能让你独自一人走去,走,到我车上去,我送你回去。”武学兵看到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糊涂,就一把抓住于小兰的手。刹那间,一种电波传遍全身,她那小手绵绵的,热热的,就像手里抓着一个小棉球。一种好长时间没有过的冲动,向他的大脑发出了刺激的信号,使他不由地把那只小手攥得更紧,用力拉着他朝车子走去。
他拗不过她,身不由己地只能被他拉着走,那双手就像一只冷冰冰的铁钳一样,让她感到无力的疼。
“你放开我,武学兵,你抓疼我了。”她不由地对他喊道。
武学兵这才感到自己太用力了,于是才慢慢松开:“于小兰,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这个时候一个女人半醒不醉地走会很危险的。”武学兵很用心,很深沉地对她说。
于小兰看着武学兵执着的样子和真诚的口气,只得上了他的汽车。
“你家在那里,我现在送你回去。”武学兵一边看着前方,一边问。
“我不想回去。”于小兰迷惘地回答,“学兵,去你那边吧!”她又淡淡地加了一句。
武学兵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然说要去公司?不会是听错吧。
但是,他又听到一句:“去你们公司那里。”
她真的要去公司,这次他听得真真切切。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反而犹豫起来,车依然向城里的方向前行,尽管很慢。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一个有夫之妇半夜三更引到公司去,似乎有点不妥,她毕竟是喝了啤酒,她毕竟是一时冲动。
“返回去!”她扭过头来带着命令的口吻大声说。
他的心一惊,下意识地打了一把方向盘,车子掉头朝城外驶去。
就要快到公司的时候,于小兰少气无力地说:“就停在这儿吧!”
“就快要到我们公司了。”武学兵把车停下来说。
“我去那里干吗?武学兵,你不会想歪了吧?”他瞪着眼对他说。
“不是,小兰,这里光秃秃的,就是一片干河滩。”
武学兵看了看在月光下万籁俱寂的银灰色的河滩地,秋风吹拂着地上一尺多高的蒿草,发出微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河滩边上的几棵大柳树的枝条拂拂扬扬,翩翩起舞,像是和他们在打招呼。
“武学兵你害怕吗?”她突然问。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愿意来到安静的地方来平静自己,安慰自己,寻求寄托。每当她受了田广荣气的时候总会想起冯清水,想起那些郊外的夜晚,当时是那么浪漫,那么热烈,那么陶醉,那么甜蜜,那么温馨。
她知道她对婚姻的选择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她知道那是上天和她开了一次玩笑,她更知道从此后将不会再有浪漫和天真。但是她必须接受,她必须那样选择,她必须那样做!为了母亲的生命,她必须拯救她,她必须忍痛割爱!她心里非常清楚,今生今世将永远背负花掉田广荣巨额医疗费的沉重心理负担。她更知道离开冯清水是长痛不如短痛。否则今生今世两个人拼死拼活也喘不过债务的那口气来。
她今天晚上又选择了野外,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找到心灵的归宿,他才能让负屈的心情有所释放。才能找到早已丢失的破碎梦!
“我已经一个人在这里占了一年多了,我有什么害怕的,只是怕你着凉。”他说着,偷看了她一眼。
“你觉得我是那种弱不禁风的人吗?”她跳起眼皮看着他,脸上带着笑。
月光下,他第一次细细看着她,蓬乱的头发围绕着雪白的鸭蛋脸在乱发乱舞,她的眼睛好动人,她的眼光隐隐透出一丝温柔,于是,他的眼光腼腆地躲了开来,心中突突地跳了几下。
一个孤男一个寡女在这种月光如水,秋风习习,小河潺潺,荒草起舞,树枝摇曳的静籁的夜晚,有几个能做到不想入非非呢?何况对一个身心久寂的血性汉子。但是,他还是在努力克制着来自血管里的冲动。他怕打破现状,他怕惊到她。
她低下头望着小河中弯弯曲曲,一波一动的月亮倒影,那样清澈,那样明亮,就像被洗过一样。忽然脚下的一颗鹅卵石一滑,她打了个趔趄,半个身子倒进武学兵的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使武学兵猝不及防,武学兵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再也不想去保持君子风度,他一把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她柔软的体温脉脉不断地传向他的大脑,就像汽车的引擎一样在打火,在冲击。
仅仅几秒,仅仅一会儿少的可怜的时间,仅仅让热血流过一半,她就挣脱了他,不难看出来,她高高耸起的胸脯在急促地起伏,她天性羞涩地低垂着长长的睫毛,看不出是动怒还是羞惭。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武学兵赶忙连身道歉。
忽然,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略显羞涩地:“是我不好不早了,送我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他开得很慢很慢,在月光如泻的马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太多的话,武学兵多么希望这条路变得再长再长,就这样一直开到天明!他不时地偷偷瞧着她的侧脸,说不出心中有多么的温馨和慰藉。
但是,还是到了她叫停的地方,她还是招招手精灵般地消失在视线外。
他默默地坐在车里,静静地闭上眼,嗅着她留下的味道,享受着今晚美丽的邂逅,就像做了一场美梦一样。
突然,肚子咕噜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今晚还没有吃饭。于是,笑了笑,摇摇头,调转车头,踩了一脚油门向回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