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父丧　　天气慢慢转冷，出乎预料的，顾明华过的很平静，他甚至每天做饭的时候还带上顾爱国的份。顾奶奶和顾大伯一家都慢慢的放心了，觉得顾明华已经想开了。　　只有顾明华知道自己不是，他往市里批发市场跑了两趟，坐的都不是高永华的车。　　下半年的房租不再收起，就放在堂屋方桌上，随顾爱国取用。钱顺手了，顾爱国喝酒喝的越来越凶，还买了一箱酒放到家里。　　顾明华都随着顾爱国，时不时的还做两个小菜给他下酒。　　顾爱国日子过得美得很，顾明华却像一条捕食前的蛇，吐着信子，耐心的等待着。　　　　这年冬天非常的冷，刚进十一月就下了一场大雪，十天里有七八天都刮着大风。村里人早早的把冬装换上，取暖的炉子点起来，出门的人也少了许多，大部分都在家里猫冬。　　进了十二月，连着十来天都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云低低的压在人头上，空气越发的寒冷，在户外深吸口气都会觉得嗓子干冷干冷。有经验的老人都说一场大雪就要来了，大多数人家早早的准备了米面和菜，水缸里也接好了水，避免大雪下来没有吃喝。　　到十二月十三，早上起床外面开始飘起雪花。雪越来越大，到中午时分已经白茫茫一片，隔着十来米远就看不清人影。下午四点多天就蒙蒙黑了，地面的积雪能埋住脚踝，天空依然飘着大片的雪花。　　下午顾大伯送了一颗白菜，两根萝卜，过来的时候顾爱国已经喝得醉醺醺的。顾大伯也不想理他，只交代顾明华看好门窗，雪太大注意安全，就趁着还有点微微的光线回去了。　　入夜后整个村子都安安静静的。金常茂一家还住在汽修站，和村子里的绝大部分人一样吃了热乎的饭菜，早早的洗漱了钻进暖和的被窝。半夜金林林要尿尿，毛晓红起床把他，在呼呼的风声中听到咚的一声闷响，把儿子放回被窝盖好后，推了推金常茂：“不知道什么咚的一声。”　　金常茂迷迷糊糊的：“大概是树枝被雪压断了，快睡吧，冷得很。”　　毛晓红也就没放在心上，夫妻俩很快又进入梦乡。　　直到第二天早上十点多雪才停，外面积雪已经到小腿肚了。金常茂拿着铁锨打扫汽修站外面的大雪，毛晓红在屋里准备午饭，金玲玲带着弟弟穿的厚厚的在门口玩雪。金常茂正交代姐弟俩少玩一会儿，小心着凉，就听到顾明华的声音；“爸，爸！”过了一会儿，就见顾明华打开大门，半边身子都沾了雪，对着这边大喊：“金叔，金叔！”　　肯定出事了，金常茂扔下扫帚跑往隔壁。　　进了大门，金常茂一眼就看见顾爱国一动不动的仰躺在院子里的水池边上，身上被雪盖了厚厚的一层，脸上的雪应该刚被顾明华扒开，漏出来的半张脸青紫一片。　　金常茂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跑上前，在水池旁滑了一下，打了个踉跄。金常茂忙站稳了，弯腰一摸，顾爱国早就没了呼吸，身子都发硬了。金常茂直起身子，叹了口气，回头看见顾明华正焦急的站在他身后。　　顾明华看到金常茂起身，忙问道：“金叔，我爸怎么样了？你帮我把他扶进屋里吧。”　　金常茂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跟顾明华说，他又叹了口气：“明华，去把你大伯叫过来吧。”　　顾明华愣了下，嘴唇哆嗦着：“我爸，我爸他…”　　金常茂艰难的说：“你爸可能不行了，你要挺住。”　　顾明华的眼泪刷的下来了。　　金常茂看他这样子，扭头又看见金玲玲拉着弟弟在大门口探头，就对金玲玲说：“玲玲，你去顾大伯家一趟，把顾大伯叫过来，就说你顾叔出事了。”　　金玲玲答应了一声，往顾大伯家去了。　　顾明华打了两个喷嚏，金常茂着才想起来顾明华的鼻音很重，就问：“明华，你感冒了？”　　顾明华一边哭一边点头：“我今天早上觉得头疼，就多睡了会儿，没想到我爸他…要是我早点起来就好了。”　　顾大伯和顾大娘很快就到了，金常茂正劝顾明华回屋里，小心感冒更严重。　　顾大伯一脸严肃的进家，一边大步过来一边问：“爱国怎么了？”说话间就看到被金常茂和顾明华挡住的顾爱国，一下子愣在当场，下意识的吸了口冷气。　　金常茂说：“顾哥，爱国没了。”　　顾大娘一脸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昨天下午他爸来的时候爱国还好好的喝酒呢。”　　金常茂沉重的点了点头。　　一番兵荒马乱后，顾大伯和顾大娘终于接受了顾爱国已经不在的事实。　　顾大娘搂着顾明华轻声安慰着，大家本来让顾明华回屋里的，顾明华说什么也不同意，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站在水池边上看顾大伯和金常茂检查顾爱国的死因。　　顾大伯和金常茂仔细的检查了，水池边上是一层厚厚的冰，上面积了雪，滑的很。顾爱国后脑就磕在水池沿上，头旁边还有一滩呕吐物，已经被冻成一块。应该是顾爱国到水池边被滑倒，因为喝多了没起来，就这么被冻死了。就是不知道昨晚那么大的雪，顾爱国为什么要到水池边上。　　　　确认了顾爱国的死因后，大家都开始忙乱起来。顾大娘先回家缓缓的告诉顾奶奶，怕老人家一时接受不了，请毛晓红往张家村跑一趟告诉顾大姑一家，顾大伯和金常茂一起把顾爱国抬到堂屋。　　按照当地的习俗，顾明华需要披麻戴孝，通知亲戚，并请村里的壮劳力帮忙。时间紧张，顾大娘找了块白布撕成两块，分别缝到顾明华两只鞋子前面，暂时先这样，等顾大姑来了再请她和张姑父去镇上买寿衣棺木和其它丧事用品。　　顾明华穿着孝鞋，第一个到村支书家，进了门跪到地上先磕个头，然后才对支书说：“王大伯，我来报丧了，我爸昨天晚上去了。”　　村支书非常吃惊，叫顾明华起来问了经过，也唏嘘不已，让顾明华先去通知别的人，自己径往顾家去了。　　等到晚上的时候，丧事已经准备的有模有样。　　堂屋被布置成灵堂，正中间的方桌搬走，放了一块长木板，顾爱国的尸体就趟在木板上。因为已经被冻僵，顾大伯和张姑父费了老大劲才把寿衣给顾爱国换上，身上盖了一床红色绸缎被子，脸上盖了一块白布。木板前面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点着两根粗粗的白色蜡烛，中间摆着四样供品，前面放着一个香炉，里面插着点燃的香。按照规定，在亡者下葬之前，蜡烛和香不能熄灭，所以需要有人时时看着。桌子前方的地上放了一个搪瓷盆，边上放着一堆纸钱，到固定的时辰就在盆里烧纸钱给亡者。堂屋的地上铺上麦秆，亡者家属晚上就在麦秆上休息守灵。　　　　顾奶奶受打击太大，伤心之下血压升高，头晕留在家里休息，顾明静在家照顾奶奶。顾大姑是出嫁姐姐，按照规定晚上不能在这儿，就由顾大伯晚上陪顾明华守灵，让顾大娘带着顾明远回家休息，第二天再来换人。顾明华本来想自己一个人的，刚提出来就被大人们一致驳回，怎么也不可能让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自己守灵。　　顾大伯忙了一天，陪顾明华说了会儿话后就忍不住靠着墙睡着了。　　顾明华一个人跪在灵前烧纸，低着头把纸钱一张一张丢进火盆，静静的看着纸钱燃烧的火光，恍惚间像回到了昨天。　　　　门外的风呼呼的刮着，听声音就让人觉得冷飕飕的不想出门。　　顾明华晚上特地炸了花生米，做了两个小菜。顾爱国在堂屋又吃又喝，顾明华看着他喝的差不多，先出去了。　　顾爱国喝着喝着发现酒没了，就喊顾明华再拿一瓶，等了很久没得到回应后，只好自己站起身，骂骂咧咧脚步踉跄的出了门，厢房屋还放着他买的一箱酒。　　出门后大风一吹，酒意上涌，顾爱国的神智更加迷糊，正东倒西歪着，就听见水池边上有人低低的叫了声：“爱国。”　　顾爱国抬头一看，柳红英正站在水池边冲他招手。顾爱国摇摇头，就听柳红英温柔的叫：“爱国，快过来呀。”　　顾爱国觉得哪里不对劲，一阵酒意上来，什么都忘了，又听到柳红英愤怒的质问：“顾爱国，你就是这样对我的？还把我闺女卖了？”　　顾爱国怒上心头，骂道：“你还敢回来！”一走一跌的往水池去。　　柳红英伤心的喊：“为什么？我家都不要了跟你回来，你还找了李寡妇？”　　顾爱国不说话，生气的走到水池边上，伸手就准备打柳红英，就见柳红英抬手一推，顾爱国脚下一滑，咚的一下摔到地上，脑袋直接磕到水池沿上。因为喝多了手脚发软，顾爱国挣扎了半天没爬起来，就开始乱骂，骂柳红英丢下他离家出走，骂顾明华不听话，骂顾大伯和顾大姑报警找派出所。风声大作，顾爱国的骂声被掩盖了大部分，仅在小院里回荡。　　水池边上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着，看着顾爱国挣扎，看着他骂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看着他转头吐了一大堆，看着他慢慢的停止动作。　　身影开始动作，从小板凳上跳了下来，搬起板凳小心翼翼的用周围的雪把板凳腿的印子盖住，然后不紧不慢的把雪抹平，再顺着顾爱国的脚印回到屋里，取下假发，脱掉柳红英的外套，赫然就是顾明华。　　顾明华冷静的拿起脸盆，把假发放到盆里，点着火柴烧掉，倒进炉膛里，再把柳红英的外套叠好收进箱子，然后关上屋门，躺到床上。　　顾明华以为自己会紧张睡不着，结果发现心里非常平静，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顾明华扔进最后一张纸钱，看着火盆里的火光慢慢熄灭，在心底默默的说：爸，一路走好，愿下辈子，下下辈子，永永远远我们都不要再见面。　　　　第二天开始，陆陆续续的有吊唁的人前来。顾家亲戚太少，只有顾大姑一家，顾爱国生前的狐朋狗友也没几个，所以丧事比较冷清。对于顾家人来说，这样正合心意，毕竟顾爱国去世的方式比较丢人。　　倒是第三天上午来了一个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人。　　李寡妇穿着一身黑色上衣和黑色裤子，头发整整齐齐的在后面挽了个攥。　　她一脸淡淡的表情：“我来送一送故人。”说话声音依然是微微沙哑中透着一丝性感。　　堂屋里只有顾明华和顾明静姐弟。　　自从知道柳红英离家出走后，顾爱国就和李寡妇断绝了来往，这会儿她突然过来，顾明静和顾明远都有点发愣。顾明华却已经让开了位置，点了香递给李寡妇。　　李寡妇接过香，在顾爱国的灵前站了很长时间，最后鞠了三躬，把香插到香炉里，转身离开。在她转身的瞬间，顾明华分明看到有泪光在她眼角闪烁。　　顾明华心里沉沉的，他不知道顾爱国和李寡妇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感情存在，但是李寡妇来这一趟，如果顾爱国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很得意，也很骄傲吧。　　　　按照当地习俗，顾爱国在家里停了七天。然后顾明华披麻戴孝，打幡摔盆把他爸送到了顾家祖坟，埋在了顾老爹两口子的脚下。　　丧事到此基本结束，剩下的就是在每个七数到坟前祭奠，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丧事完全结束。　　顾爱国下葬后，顾大伯和顾大姑两家聚在顾明华家，讨论顾明华未来的生活。　　顾奶奶坚持让顾明华跟自己生活，顾大姑也提出让他到自家，顾明华都拒绝了，为此还惹顾奶奶生了场气。　　最后大家统一意见。顾明华一个人住在自家，逢年过节都要去顾大伯家一起过，家里的地顾大伯帮他种着，每年的粮食管够，以后上学金常茂给的房租不够的部分顾大伯给补上。　　大家都离开以后，顾明华把顾爱国的东西都收拾好，和柳红英留下的衣服一起收到厢房，一把锁锁上。这个家就彻底只剩下顾明华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