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十八年的寒冬。 那天比往常亮得还晚,借着天气,九婴赖在被窝里迟迟未起。 不知什么时辰,门外有人敲门。 “谁?” 一个穿白狐裘的孩子推开房门,手捧托盘,托盘里放着新衣服。 “起来了,我娘刚还问你早上怎么没去练剑?” 九婴支起上半身看他一眼又躺下去,懒散地说:“难得睡懒觉,唉……” 都墨脱下白色披风挂在屏风上,靠近火炉烘烤润湿的衣袖,白他一眼。 “哼,我娘说你爹今天就回来。” 十三岁的九婴用脑袋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起床。 他穿好外衣,走到托盘边,好奇地牵开棕色动物皮毛做的衣服。 “这是干娘给我缝的新衣服吧……怎么瞧着眼熟?” 都墨添了一块香木在炉子里,无奈地说:“那是前段时间你画的。” 真是记性好,忘性大。也不知他娘到底看上那幅画什么了,喜欢的紧,还熬夜亲自动手做了两套出来。 “真的?!”九婴整个人兴奋起来,赶紧把衣服披上,“怪不得我说眼熟。真合身!干娘的手真巧~干爹有福气啊。” “我娘早上跟我商量,你琴棋书画里只有画还能栽培一下,你要是愿意,她过几日请老师来山庄教你。” “跟你商量,不该跟我商量吗?”九婴翘着二郎腿躺回榻上残留着余温的被窝上,一口答应:“那也挺好,反正轮不到我出钱。” 小他三岁的都墨还很难理解为何九婴如此执着于金银财宝这种俗气的东西。 “我爹说了,画画也不能荒废武艺,剑术照样得练。” 听完他这话,九婴瞬间没了精神,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天。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风雪往屋里猛灌,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墨儿,婴儿,快同我来!” 都墨和九婴见方海棠神情严肃紧张,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取了狐裘就跟着她走。 寒风割脸,都墨系好御寒的披风,问:“娘,出什么事了?” “我也说不清……一夜之间,琉璃宫就被人成千上万的人里里外外包围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方海棠也还没弄清楚状况。只听派去送东西的下人说琉璃宫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个个都是武林高手,根本进不去。 看着天空乌云盖顶,雪花飘个不停,都墨心里一沉,加紧脚步追上方海棠,问:“爹昨天去吃许叔伯的‘庆子酒’,夜里没回来?” “没见他回来。昨夜风雪交加,估计就是在那歇下了。” “干娘,我们三个现在去琉璃宫啊?” 方海棠点点头,从马厩里牵出三匹马。 “上马,我们路上再说!” 海棠山庄和琉璃宫隔得不远,一个修在平地,一个落户在旁边的小山上。刚出发不久,风雪愈大,迷了眼睛,大有要把人吹飞的气势,耳边全是寒风的呼啸,听不清人说话。 九婴只看见前面一个雪白的影子,跟着它后面跑。骑着骑着,九婴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遭!干娘不见了。 九婴调转马头,大喊:“都墨,你娘不见了!” 原来那白色影子不是人,而是雪花在风里打的旋儿,他们连人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风雪如同被人劈开两半一样,终于露出琉璃宫黑色的外墙。 “我娘在外面不一定出事,我们先去找我爹!” 都墨一刻不停挥动马鞭,眸足了劲奔向往琉璃宫。 九婴不敢大意,紧紧跟在他的马屁股后面,心想:“刚才真是太邪门了……” 回海棠山庄禀报的下人所说并无夸大,琉璃宫从正门看外面全是人,天寒地冻的抱团站在雪地里,各门各派都有。 两人在棵枯树干处停下,九婴见识多些,一眼辨出他们身份,对都墨说:“那是武当和龙虎派的弟子,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门派……都是正派人士。” 都墨二话不说,飞身上墙头,九婴见他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上前一探究竟。 怪不得琉璃宫门口全是人,琉璃宫里面那么大的地方竟然被人挤得满满当当,装不下了才堆在门口。 成千上万的人,比开武林大会还热闹。这聚在一起的人们,每人一把刀或一件武器,同时扔向干爹和许叔伯,都够他们死多少回了。 形势凶险,形势凶险啊…… “怎么会一夜间涌出这么多人?” 九婴的疑问都墨回答不了,同样迷茫的他用眼神在人群寻找,试图找到都壑和许傲骨。 九婴看他急出了汗,道:“你别急,人群还没散,肯定事情还没谈完。” 外面都没有,接待客人一般在龙邺殿,就是那儿了! “跟我来。”都墨说完,飞身朝龙邺殿去。 龙邺殿大门紧闭,外面的花园里聚集了几十号人,看到两个陌生的孩子翻墙落地,纷纷掏出武器。 “来者何人?” “琉璃宫二宫主许傲梅在此!” 都墨和九婴循声,回头一看,身披火红色外套,风尘仆仆的许傲梅出现在他们身后。 “傲梅姑姑!” 九婴喜出望外,看到许傲梅如遇到救星般迎上去,他俩毕竟还是孩子,势单力薄,也顾不得她脾气怪,平时难以亲近。 “琉璃宫二宫主不是早就不管宫里闲事,这时候出现做什么?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去,免得惹火烧身。” 跳出来说话的人武当派的,看起来一身正气,却恨得都墨牙痒痒。他上前抢了许傲梅的剑,指着他问:“我问你,我爹都壑是不是在里面?” “原来你是双剑奇侠都壑的儿子,你爹和许傲骨简直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许傲骨勾结奸臣杀害了内阁首辅,妄想行刺皇上。往来书信证据确凿,收受贿赂笔笔有记账,为达你们目的还谋害我武当派大师兄,难道不该拿你们问罪!”那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仗着有旁边有羽林卫,一步一步朝都墨逼近,“你爹跟他称兄道弟,江湖中谁人不知,肯定是帮凶!” 且不说真假,这事一旦传出,肯定是死罪。 趁都墨恍惚犹豫的一瞬,那人眼中带着杀意,伸手朝他抓来。许傲梅冲上前,俯身抬腿踢中他下巴,整个人飞出四五米远,动作一气呵成。 许傲梅拿回剑,小声对都墨说:“你去后门把我的马骑过来。” 都墨不含糊,立刻跑出院子。 她举起剑,目光凶狠,道:“琉璃宫虽然是魔教,我大哥是魔教教主,但为人正直,江湖各派有目共睹,你们说的狗屁我一字不信。现在,我要进去,你们谁挡我的路……就跟他的下场一样!” 话音刚落,剑身插入武当派弟子的大腿,伴随着他的惨叫,剑拔出的一霎鲜血四溅,撒在红色外衣上,竟一点看不出差别。 虽然小时候和老头子舔刀口过日子,但从没见过这么剽悍的,九婴大骇,对她的狠厉心生佩服。 那人拖着腿往后爬,大喊一句:“怕什么,上啊!” 这是他死前说出最后一句话,因为马上他就被许傲梅抓住脖子割喉失声了。 血喷射在雪地上,层层侵染,如同冬日顽强盛开的红梅。 这还得了! 羽林卫和武当派蜂拥而上,将他们围住。 九婴眼疾手快捡了死人的剑,和许傲梅背靠背站在包围圈里。 许傲梅低声呵斥:“你进来做什么?” 九婴好强地说:“反正我是祸精,也不怕这点麻烦。” 事已至此,生死有命。 “傲梅姑姑!” 就在他们焦灼之时,都墨骑马来了。 “把木桶里的东西往他们身上泼!” 许傲梅大喊一声,把九婴踢出包围,自己冲入人群,横劈竖砍,武当派弟子难以招架,退下阵来,换了穿盔甲的羽林卫上前。 九婴大叫一声,抱起木桶往前跑,都墨一边跑一边把桶里的菜油往他们身上泼。羽林卫穿着铁甲,便往脸上和手上泼撒,武当派穿着厚棉袄,专往衣服上弄。 羽林卫带头的看出端倪,连忙打手势让他们往后撤,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许傲梅吹燃几支火折子朝他们一扔,很快身上着起火来,穿着厚重的盔甲,跑又跑不动,脱也脱不得。 不消片刻变成几个火球,活活烧死倒在雪地上,如同黑炭,点缀着斑斑血迹。 眼见敌人退下,许傲梅左臂也挂了彩,她道:“你俩过来。” 后院里跑来几个教徒,大喊着:“二宫主,我们来了!” 他们手里举着火把,抱着油罐,许傲梅提起一坛酒,从头淋到脚,接过火把独自往前走。 羽林卫和武当派一看,再也不敢拦她,纷纷往边上闪。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 经历过刚才的浩劫,都墨和九婴还惊魂未定,连忙跟在许傲梅身后,抢先推开龙邺殿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