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笑放在桌下的手搅在一起,咽了咽口水,说:“还要继续聊啊?” 她不想聊了,看到那么可爱的零食只想吃零食。 都墨将樱花糕推到她面前,用美食诱惑。 “当然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许笑用两指捻起一块轻咬一口,细细品尝。 把初春盛开绚烂过后的樱花花瓣收集在一起,将它碾碎和面粉活在一起,填充满竹制模具,小火蒸熟食用,既不油腻也不容易上火。 再配上一杯淡茶,简直美滋滋~ 都墨看她还想吃第二块,拉回木盒,道:“别光顾着吃。” 许笑扑了个空,尴尬地转手端茶喝。 小气巴拉的。 “呃……你除了想复仇,还想做什么呢?” 都墨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两扇窗户,凉风偷偷挤进屋里。 不知何时,屋外的雨停了。 “你瞧,即使雨停了,地上还是湿的……”都墨眺望着远处,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即使报了仇,当年他们危害江山社稷的罪名却还背着。复仇事小,洗清冤屈才是正事。这么多年我也想明白了,一死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让他们名誉扫地,内心充满绝望,生不如死的活在这世上,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 “所以你才会带我去宫里看皇上失去皇后的样子。”淡茶苦涩,许笑嘴里没了樱花糕的甜味,“可是这样你真的开心吗?” 都墨倚窗,站在逆光处,笑道:“看着他衰老孤独的活着,一想到不久的将来还有更多痛心的事等着他,我怎会不开心?” 许笑走到他身旁,立于窗框另一侧,两人的手臂只隔着几十厘米,那遥远而漫长的,是心里的距离。 “我不是想劝你放弃复仇,毕竟你已经为此准备了十多年……我只是不希望你的大半生都花费在这件事情上。等复仇成功以后,你的人生还剩下什么呢?” 听了她的话,他仰天大笑。 二十八岁的男人,近看发现他大笑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他的内心似乎还是十八年前失去亲人时怒火中烧的少年。 这样的都墨让她心疼。 她何尝不也是这样。她无法原谅抛下向歌跑路的那个男人,无法原谅杀死外婆的刘芥,也无法原谅几乎误导了母亲一生的外婆。当人活着的时候,她希望他们快快死去,可当人不在这世上了,内心深处突如其来的空虚和难以释怀的惆怅席卷了她。 人总有一天会死的,可那无尽的仇恨除了狠狠折磨憎恶者,让自己陷入一遍又一遍的煎熬之外,什么都解决不了。 是复仇支撑着都墨走到今天,当有一天仇人身上的复仇火焰燃烧殆尽,下一个蔓延过来吞噬的只会是他自己。 都墨没有急着回答她,因为他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一直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复仇成功,为许叔伯和父母洗刷冤屈后自己会做什么。 他不是感性的诗人,也不是痴人说梦者,他总活在过去和当下,却忘了抬起头远眺无望的未来。 屋檐上的雨水低落窗边,他轻声道:“到时候再说。” 许笑一手撑在窗边,看着楼下过堂的人,说:“能不能告诉我,和汇王爷为什么要装傻,你们的计划又是什么?” “当年,太子不是病死而是被人谋害身亡的。” “怎么回事?” “太子是染风寒而死,染风寒又是因为落入御花园的水池,可推他落水的却是后宫一个不知名的答应。太子病逝后宫中彻查许久,迟迟找不到那位答应。同年被抄家的黎大人,不过是皇权争斗和皇帝发泄怒火的牺牲品罢了。” “你的意思是当时这些都有同一个幕后主使?” “谁获利最多,谁就是主使。” “你心中有数了?” “嗯,十八年前内阁首辅被人杀害,嫁祸给琉璃宫,随后登台的内阁首辅叫做徐沺。”都墨如同背书一样娓娓道来,“徐沺,廉正十年生,现年五十二,一妻一妾,两个女儿,亲家是内阁学士范进取,女婿是范知书,还有一位待嫁闺中……” “你等我一下。”许笑叫停他,回九婴画图的桌上取了笔墨纸砚,捞起袖子,像模像样地画关系图。 徐沺,十八年前那场浩劫的获利者,范进取如今官居内阁,娶了公主为妻,两人又都是二品及以上的大臣,朝中中流砥柱。范进取和尹和政搅在一起,若他与徐沺是一伙,自然徐沺也是支持尹和政与尹和顺的。背后有内阁撑腰,怪不得尹和政敢觊觎皇位。 许笑提起笔尖,分析图上关系,顺势把黎大人、黎水冼、尹和乐等人一起加上去。 都墨看她如此认真,踱步到她身后,瞟了一眼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龙飞凤舞图。 “理清楚了?” 许笑说:“大概懂了。事已至此,我觉得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手上可否掌握了他们的罪证?” 都墨从她手中拿走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大字。 “再多的证据,也比不上那人的一句话。他已经不年轻了,眼下就是最后的机会,让他承认自己犯下错误的最后机会。” 许笑看他一眼,盯着那几个字陷入沉思。 皇上……的确,如果皇上不将他们一网打尽,治个死罪,这伙人根基稳健,就算新皇上任能动摇他们的地位,也铁定垮不了台,总有一日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看似朝中只有两股争夺东宫之位的势力,其实还有尹和慧在暗中观察,伺机而上。你和尹和慧合作的条件,恐怕就是为十八年前的事正名。你表面上帮尹和政,暗地里辅助尹和慧夺取皇位,是这样的吧?” 都墨一手撑在桌上,俯身把下巴放在许笑的肩上,道:“嗯,不算笨。他要装傻避开那些明枪暗箭,我要复仇平反的权贵势力,既能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功亏一篑?” “我从未跟人说过,谁会知道?” 整整十四年他都在谋划这件事,怎么可能会让它打水漂。 都墨将下巴从她肩上挪开,在她耳后根处低语:“但是现在你知道了,你会怎么做?” 许笑转过身,下定决心一把将他抱住,埋在他的左胸,道:“我会帮你的。” 帮他报仇,把他拉回正道,让他好好做人。 都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顺势将她搂在怀里,就像他把她从枯井里救起那时一样,两颗心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门突然被人推开,小宫本是扶着九婴进来,看到都公子和都姑娘抱在一起,忙松手捂住眼睛。 九婴明知故问:“小宫,怎么了?” 他就知道,这两人有猫腻。 小宫连忙否认:“我什么都没看见!不对,我看见好大一只老鼠,掌柜的我们去楼下呆着。我,我去拿扫把来打老鼠。” 许笑松开环在都墨腰上的手,却发现自己的腰被机器铁钳卡住了一般,动都动不了。 一抹红爬上许笑的脸颊,她拍着都墨的手臂,低声喊道:“喂,放手啦!” 都墨瞪了一眼九婴,松开了对许笑的束缚。 许笑的脸愈红,根本不敢正眼看小宫和九婴,一双手高高举起,挡住自己的面颊。 这该死的心脏,跳得贼快。 “我怎么没听到老鼠的声音,是不是已经跑了?”九婴憋着笑,一本正经地问。 小宫从手指缝里偷看一眼,说:“是,老鼠跑了。” 九婴忍不住勾起唇角,道:“那我们进去吧。” 都墨端起刚才用过的笔墨纸砚往九婴画图的桌上走,不知怎的砚台落下打翻在桌上,几张画纸被墨汁糊了个正着。 “不好意思,手滑了。” 这话说的毫无歉意,小宫看九婴十多天的心血毁于一旦,心里替都公子捏了把汗。 都墨的动作九婴看得一清二楚,无奈现在是个“瞎子”不能发作,咬着后槽牙道:“都公子也在啊……” “我们马上就走了。” 小宫上前将桌面上被弄花的画捡出来放在一旁,边收拾边说:“外面又下雨了,二位去楼下拿了油纸伞再走吧。” 弄花了他辛苦十多天的劳动成果,还要顺走他十两银子一把的油纸伞,血亏,血亏啊!总有天他要讨回来。 九婴听完,心里已经气得脸红鼻子歪,面上仍波澜不惊,道:“小宫,送客。” 小宫怕他追问起画的事,连忙应道:“是。都公子,都姑娘,跟我来吧。” 许笑脸上的红晕还没消散,慌慌张张同九婴行了个礼,跟在小宫身后跑了。都墨得意一笑,用唇语对九婴说:“这次,还是我赢了。” 九婴气得朝他击出一掌,被都墨躲开,还顺带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他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