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苓活了大半辈子,倒也没见过哪个出身官宦的公子这般不知进取,竟自甘做这农家贱户的粗活儿。
且还傻得很,做事不留余力的,那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本就不是做农活儿的料子,生生被自个儿糟践的满是割裂的伤口。
送来御冬的衣物也不穿,衣衫破落单薄还染着泥渍,一头柔软乌发就用根廉贱的木簪束起,得亏他生得唇红齿白,天生一副绝佳的好皮相。否则就这样的装扮,和那街头流落的乞丐又有何分别。
张苓恨这少年不能为他所用,还天天日晒风吹,随意糟蹋自己这张脸,而此刻对着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一小袋花籽,倒是小心翼翼的。
到底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公子,竟连秋收春种的简单常识都不知晓。张苓瞧了半晌,心中嗤笑一声,手里拎着食盒徐徐走近。
原先,他对说服这贱奴到殿下房中承|欢争宠是不抱太大希望的。然而现下事态有变,顾家惹出了这样泼天的祸事,按照中宫那位对殿下的荣宠程度,必定是死罪难逃的。
这些个顾家余孽死了倒也不足惜,可怕就怕追究起来,叫皇家知道是他当初引荐了顾家大公子的美色···到时··到时指不定还会连累他也丢了性命。
张苓这些天是寝食难安,绞尽了脑汁,这才终于谋划出了个法子来。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错也不错。
张苓站在少年身侧,望了望他手里的花籽,有些阴阳怪气道:“小公子怎的还有心情种花呢。”
少年习惯性地沉默,闻言也没停下动作,依旧自顾自地将花籽小心地洒入一个个小土坑里。
“哦,怕是没人告诉您,这花籽呀要开春的时候种下去,才能长成花儿~”张苓拉长声调,俯身抓住少年的手腕,还没等少年挣扎,他凑过去低声接着道:“怕是也没人告诉您,您的父亲和哥哥已经入了狱···再过几日,怕是连个全尸都难保了呢。”
少年身形一滞,细小的花籽从他手中尽数洒落到了地上,他抬头定定地看着张苓,那双浅淡温柔的凤眸似乎在强作镇定,却依旧难以掩饰眼底的无措。
虽说一夕之间家道沦落,清白尽失,在他看来这顾家的小公子还是太不谙世事了些,即便此刻依旧冷着一张俊脸,生人勿近的模样,眼尾却已经微微泛红,微垂的长睫勉强遮住眼中的泪意,纵然蕴着怒气,看上去却是雾蒙蒙的,反倒叫人心中觉着可怜。
“小公子可别误会老奴了,这事儿可与老奴无关。要怪呀就得怪您哥哥实在胆大包天,刺伤了殿下!这性命可是真真难保了···”张苓解释道,他料定少年不会挣扎,状似宽厚的长辈般抬手替少年细细整理衣襟,拍打掉身上的尘土,“不过呀,事情总归会有转机的,老奴倒也给您想了个法子~”
他青筋凸起的手最终落在了少年的木簪上,苍老的皮倒是与那木簪颜色并无二致,微一停顿,少年束起的长发沿着精致的侧脸轮廓垂肩而下,白衣乌发,眉眼间的风流妖冶也初显端倪。
“解铃还须系铃人,小公子可曾听过这句话?”张苓低声道,“这解铃人啊,就是殿下··可是要怎么做才能让殿下替您、替顾家解铃呢?”苍老男人的声音就像深山里的毒蛇般在看到猎物后发出可怖的嘶嘶声,带着几分刻意的诱导,几分难言的压迫。
少年湿漉漉的长睫不安地轻颤着,墨发凌散地垂在耳侧,削弱了俊脸渐趋分明的棱角,看上去十分柔弱可欺,然而削薄的唇角却紧抿着,显露出少年执拗倔傲的个性。
张苓惯于察言观色,心中急躁却也不能完全撕破脸皮,他勉强笑道:“老奴也不绕圈子了,现下也唯有殿下出面才有可能换回些生机··趁着殿下对您的身子样貌还有几分念想,总也要好好利用不是?”
“喏,老奴还精心为您准备了些东西。”张苓将食盒提到少年眼前,里面装着他专门从勾栏里搜罗来的会春丸,据说药效好得很,总也不怕这贱奴在侍候殿下时再这般冷淡木讷了。
“您要是想捡回顾家那几条命,可得好好地讨殿下的欢心~等夜深了,老奴自然会把一切安排妥当的。”
少年好像没有在听他说话,手依旧垂在身侧,指尖还沾着泥土,手背的皮肤被冻得有些泛红,他微低下头,呆呆地看着地上散落的花籽。
张苓尴尬地提着食盒悬在空中,收也不是,放也不是,有点兜不住面子,冷笑道:“小公子身入奴籍,是该懂得以色侍人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