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夷亭村的风寒之症又爆发了。
子传父,父传母,没多久村里大半人都被感染了。村里有钱的主儿全往县城里看大夫去了,剩那些个家境贫寒的就只能到闻月这儿求药。
这次风寒症,前世闻月是有记忆的。
因此,她早早备好了诸多药材,准备给街坊乡邻使用。可令她未想到的是,这求医问诊的人,意外得多,她备好的那些药材显然是不够的。
将药一一丢入药罐,闻月背起背篓,准备上山采药。
好巧不巧,碰上了从院里走来的谢翊。
谢翊这人,前世虽对她薄情寡性,但对待百姓却甚是和善。前世风寒之症爆发时,他曾陪同闻月上山采药。也就是那次,闻月意外摔伤,他一路将她背回,又对她处处体贴嘘寒问暖,叫闻月为他丢了心。
谢翊身已大愈,刚帮闻月一同照料完村里病患,便从井边打了些水,洗了洗手:“你这是要去哪儿?”
外人在场,闻月也不敢喊他殿下,只轻声回他:“药不够了,我上山采些。”
他放下水桶,轻拍了拍手:“我在这儿也闷得慌,便同你一块儿上山吧。”
尚未等他说完,闻月已猝不及防地打断他——
“公子,万万不可!”
闻月才没那么蠢。
前世,她就是因这次采药,以及采药之后的后遗症,才叫自己失了心。她才没那么笨,再重蹈覆辙。虽说这回比前世起来,她早已吃了一堑长了一智,有了提防,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拒绝谢翊方为上上策。
谢翊幽幽然问,“如何不可?”
闻月见状,神秘兮兮地凑过去,附在谢翊耳边:“殿下,您如今重伤初愈,养身方为关键。如此情形,若跟我上山采药,若牵扯伤口后果不堪设想。”
谢翊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儿:“旧时宫里御医常嘱,新伤初愈,定要多活动筋骨,方能早日痊愈。”
他此话一出,她还哪敢造次。
总不见得说御医是错的,她闻月的说法才是正道吧。
闻月想了想,索性腆着脸扔了背篓,往医馆里头走:“殿下,我瞧着这药也不算缺乏,还是改日再上山采药吧。”
谢翊却抱臂站在院里,纹丝不动。
他指了指那当头的烈日,道:“今日天气甚好,甚是适合采药,补充药库。”
“可这院里头的病人……”
她尚未说完,却见他卷了左侧衣袖,似有要撩开的迹象。
一边撩,他一边感叹:“如此好天气,若不动弹几分,恐怕我左臂这伤,又得疼了。要是下属今日到访,御医问起……”
见此情形,闻月立马提上了背篓,甚至乖巧地扯了记他的衣袖,堆着满脸不走心的笑,同他说:“您说得对!咱们赶紧启程吧。”
相比于采药,闻月更惜命。
再者,有了前世的经验,这一回她实在笃定能管住自己的心。如此一来,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唯独让她气恼的,是谢翊此人。
上一世,谢翊文质彬彬,待她体贴入微,细致温柔,实在叫她无法不动心。
而这一世的谢翊,像是忽然变了性子,手段腹黑,爱套人话,相处的这几天,最擅长的事,便是拿捏她。这样的人,一点都让人喜欢不起来。就算借闻月一百颗真心,都不愿意奉上一颗给他。
闻月总算松了口气,幸好这一世,他已变了性子。
否则,她闻月还真怕要重蹈覆辙。
前世,她与谢翊上山采药那日。
因着连日未有降雨,山上土质松软。她背着背篓采药的时候,脚底下泥土松了,她整个人便失了重心,沉重的背篓将她往后带,她摔倒,崴了脚。
眼见她无法行走下山,谢翊便提议背她回去。
闻月孤苦伶仃惯了,父亲也是残疾,长这么大从未有一个男人那般背过她。一路上,他还与她说些好笑的宽慰她,语气温柔至极,像在安抚受伤的小兽。
那日回家的山路黑沉沉的,可谢翊却像是她的光,走到哪儿都会发亮似的。
也就是那一晚,闻月丢了心。
以致于在他离开村庄时,闻月毫不犹豫上了他的马车,自奔为妾。
仔细想来,闻月觉着,前世都是自己自讨苦吃。
只是可怜了孩子,与她一同沉下了王府的莲湖。
这一世,再有这样的机会,闻月绝不蹈前世覆辙。
她特意选了一处靠近溪流的平地采药,如此土地湿润紧实,便决计不再会出现之前的塌方,更不容易摔倒崴脚。
放下背篓,闻月开始采药。
同时,她还不忘教了几味简单易辨的中药给谢翊,让他也能挑上几株,打发些时间。
过了晌午,溪边的草药已被闻月挑得差不多了。
她正打算换个地方采药,却瞧见溪水的另一头,郁郁葱葱,蕨类丛生,似有更多药材遍布。
闻月想也没想,直接脱了鞋,背上背篓,淌着溪水往另一岸走。
待到她采了满背篓的药,再次淌着溪水回到谢翊那边时,面向空空如也岸边,闻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须臾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跟谢翊的尊卑有别,大叫道:“我的鞋呢?!”
谢翊抱着臂,靠在岸边的石头上,拿眼戳了戳河面:“下午溪水涨了潮,应该是随那溪水漂走了。”
她下意识地就要往下游去追。
谢翊脸上吊儿郎当的情绪一下消失干净,他忽地紧张起来,顾不着湿鞋,一股脑地拦在她跟前:“天快暗了,你又不熟山路,若追着河流过去,深浅不明,会出事的。”
“可我的鞋……”
闻月有点不甘心,可谢翊说得在理。
前世她便是被淹死的,今生可是怕够了水。当初扑水救谢翊,已是鼓足了最大勇气,再要淌一回水,闻月委实不敢了。
谢翊忽地在她面前半蹲了下去:“上来,我背你。”
与前世如出一辙的桥段,闻月吓得彻底清醒了。
她立马朝他跪了下去:“殿下万金之躯,万万不可。”
“你哪来那么多万万不可?”他有点气急败坏:“快上来!”
“殿下-体恤民情,实在感人肺腑,但让殿下背实在折煞民女,民女有愧。”由始至终闻月都一直跪着,头都没抬一下。
见她执意,谢翊终是松了口:“既然如此,那便随你吧。”
“谢殿下-体谅。”
“如今我流落山野,不必给我行跪拜之礼。”
“谢殿下恩德。”
说完,闻月又给他磕了个头。
谢翊长叹了口气,扶她起来:“所以,你打算怎么回去。”
既是不用被他背,闻月已彻底放松,朝他笑笑:“这山路我平日常走,民女皮糙肉厚,赤着脚走,亦是无碍。”
“那便随你吧。”
半个时辰后。
当闻月的脚底磨破了皮,半路淌了血之后,她的脸色可没那么好看了。
好在山林幽深,周遭无人,闻月忍功出奇,连唯一在场的谢翊也没能察觉她脚伤了。
直到不慎踩着一粒坚硬石子,即便她及时捂住嘴,那一声猝不及防的“啊”,还是从她口里飘了出来。
走在她前头的谢翊,这才下意识地回了头,瞧见了那一地的血印子。
他立马停下了步子,回头好几步,站定到她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