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江窈在凤仪宫梳洗后,连枝正替她绞头发,她百般无聊的涂着梳妆镜上放着玉肌膏。 玉肌膏名字风雅,由白莲蕊、益母草和珍珠粉溶制,还是郑太后年轻亲自派人搜刮研发出来的一昧宝贝,先帝亲自赐名。 这也算江窈穿过来后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纯天然护肤品,不得不感慨中原地广物博,什么海蓝之谜面霜和神仙水都变得不值一提。 秋蝉凄切,殿外忽然有人造访。 因江窈不便见客,便由连枝出去接见。 原来是国子监的书童连夜赶来递话,说是谢相于三日后上任内阁大学士,届时国子监恢复授课,凡是国子监的门生,都须上交一份身世文,公主也不例外。 连枝将这话原封不动转告给江窈时,江窈丝毫不为所动:“什么身世文?” “似乎是个人的生平记事,籍贯家世之类的。”连枝其实一开始也没听懂什么是身世文,仔细问了书童之后才知晓一二。 “那让他去找户部尚书要一份户籍好了。”江窈嗤之以鼻,“再说了,我总不能还能记得上个月的今日我用了哪几道膳食,收获了哪些心得。” 连枝被她这话噎住,若说起生平记事,普天下再没有人的身世文会比谢相的更风光。 国子监里面的门生,自然是写不出什么波澜起伏的身世文,除了秦正卿世子能掰扯出一些门道来。 换成她家公主的话,那估计整日里都是吃喝玩乐的琐事。 江窈的日常总结起来,基本上和诸葛亮下来战书,约我等吃喝嫖赌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她还挨在道德线之上。 作为建章公主,她表面上看起来过得十分富庶,逍遥乐无边,但江窈查过近三个月凤仪宫的收支账目,入不敷出,全靠永和宫和寿合宫补贴她,那些补贴常常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光熙帝拨下来的俸禄根本不够使。 许皇后在大邺其实算得上一个经济实用型皇后,勤俭持家这一块她堪称六宫的典范。 光熙帝曾经没少为此赞赏过她,许皇后追求精致完美,事事都讲究做到极致,同时又是个自相矛盾的人,譬如在对待江窈这件事上,她从不苛待,甚至可以说是一切紧着她用,奢靡至极。 江窈每半个月便会传尚衣局的尚宫来量一次腰围,内务府凡是进了什么新花样也都是先供她挑选。 即便是宠冠六宫的王淑妃,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比不上江窈半分。 除了锦衣华服是江窈的心头好之外,她还贪口腹之欲,无论是八代菜系还是客家菜,美名其曰尝鲜,糕点上她素来也钟爱推陈出新,俗称喜新厌旧。 凤仪宫的收支账目上,每月开销最大的一部分,其实是平日里她给出去的赏银。 宫里头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差使和凤仪宫搭上关系的,定然是美差一件,人人都不惜争的头破血流,只为了去凤仪宫走一遭。 而江窈去国子监这些日子以来,司业的话她自带屏蔽功能,只听了同门平日里恭维她的吉祥话,既是吉祥话,自然是要给赏钱,以致于那些人每次见着她都是众星捧月,一口一个贵人,把她当财神爷拜。 她刚开始两天大手大脚花钱如流水都没在意,毕竟再怎么说她觉得堂堂一个公主的私囊能和现代的黑卡肩并肩。 直到她后来发现廷尉府的吕公子拿她的赏钱听曲儿喝花酒,这感觉未必太不是滋味,她才在这方面有所收敛,着手查起账。 结果就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江窈心里头压着事,显然没把身世文的事记挂在心上。 连枝作为她如今的心腹,经她□□这两个月以来,确实长进不少,最起码心力都跟着她往一处事。 连枝以往之所以行事举棋不定,事事都去征询许皇后的意思,很大一方面原因是因为过去的建章公主性情软弱,话说得糙一些,便是任人拿捏了。 “殿下,您交代奴婢办的事情,奴婢前儿已经吩咐下去派人去办,您无须太过烦恼。”连枝禀明道,“只是奴婢觉得,万一此事败露,必定会惹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大怒,望您三思啊。” 江窈摆手:“我心中自有分寸。”实际上她心底想的是,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能有个什么分寸。 当夜子时一过,连枝便悄没声息放内务府的万总管从侧门进来,一路去了东厢的侧殿。 江窈盘着膝坐在架子床上,中间竖着一道水墨屏风,殿内统共燃着六盏宫灯,烛光幽明。 万总管领着身后半大点高的小太监,啪叽朝上首一跪,连叩三声响头。 “起来吧。”江窈接过连枝呈上来的书契,条条框框列着保密事项,右下角是一块血手印。 “殿下真是观世音娘娘再世,多谢殿下开恩,奴才感激不尽。”小太监奶声奶气开口,“奴才的养母在宫外老无所依,她待奴才视如己出,奴才离乡前只和她说我奴才在长安城谋生给人当杂役,如今她老人家病重,奴才理当尽这份孝心,幸有公主殿下成全。” 江窈茶喝了一半,此时听他这样说冷不丁掩着帕子呛了几声。 在她看来,她实在称不上菩萨心肠,毕竟她拨给他银子是收利的。 但她和吃人血馒头的网贷组织不是一丘之貉,多亏马爸爸珠玉在前,开发了蚂蚁一系列工具,教会她正确理财的合法渠道。 万总管引见完小太监之后,又来给她叩了一次头。 “连枝,去扶万总管起来。”江窈知道他是来拿中介费的,这年头,当公主也是门技术活。 万总管笑眯眯收下连枝递来的荷包:“殿下仁慈,实乃功德一件呐。” “不敢当。”江窈敛财有一套,她好歹是个过来人,赚钱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花,但是花在什么地方就很有讲究。 她打算效仿以前做公益的方式,年底的三分盈利用来充公施粥。 等到国子监恢复授课的前一天,江窈被连枝念叨了整日,当天晚上被摁到书桌前,开始她的临时抱佛脚。 她对着宣纸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连枝为她忙前忙后,端茶递水,糕点铺在一旁,恭恭敬敬给她研磨。 江窈灵光一现,说到底身世文不就是相当于开学第一天同学们自我介绍的文字版嘛,这个简单。 她提笔写下皱巴巴的一行字,笔锋无力,勉强能看出个字型,虽然没有簪花小楷的秀气,但很像幼圆体。 连枝一眼瞥过去:我,公主,跪吧。 “殿下,您这也太草率了吧。”连枝忍不住提醒,好声好气道,“要不您再斟酌一下?” 江窈摇头,撂下八个字的评语拂袖而去:“生动形象,完美契合。” 连枝欲哭无泪,只好自作主张挑灯夜战,给江窈编撰出一份八百字小作文,文风严谨,字里行间都一板一眼。 翌日江窈五更天便被连枝强行服侍起身,穿戴整齐后去了国子监。 她刚在正中央的宝位坐下,桌子上居然一共放了三份身世文。 第一份是她自己潦草写的,第二份是连枝代笔,至于第三份,则是世子秦正卿给她写的。 江窈被这波操作震惊的目瞪口呆,那一刻更是深深的感受到到他们为自己可谓是操碎了心。 但江窈没来得及管身世文的事,因为她正在撑着脑袋不让自己睡回笼觉时,指尖不小心擦过耳垂,发现她今天只戴了一边的流苏坠子。 另一边空空如也,也不知道是迷迷糊糊坐在梳妆镜前,连枝一时疏忽,还是掉在来的路上。 秦正卿当即就觉得她小题大做:“不过是个耳坠子罢了,鸡毛蒜皮大的小事,公主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连枝几乎快把四方堂翻了个底朝天,言简意赅的解释道:“原是公主去年生辰时郑太后的贺礼,那可是郑太后的嫁妆呢。” 一时间,整个四方堂的同门无一不在掀桌子翻板凳,替江窈找起耳坠来。 以致于,谢槐玉漫不经心站定在门窗外,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