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女儿又要出门,姜氏本能的就想阻拦。 夭夭软磨硬泡了许久,发誓自己只是嘴馋了想去凤仪楼买些点心,绝不出城门半步,姜氏才勉强松口答应。只提了一个条件,必须让荣嬷嬷也跟着。 虽相处不到半日,夭夭也清楚那婆子老辣干练,且耳聪目明,不像海雪和阿寿那么容易糊弄,心中虽不愿,可又拗不过姜氏,只得先点头答应。 凤仪楼位于西市,就在延康坊的斜对角,出了坊门,沿着永安街往北走一段路便到。 荣嬷嬷得了姜氏嘱托,一路上眼睛都紧盯着夭夭不放,跟熬鹰似的。夭夭被她看得浑身都不自在,想伸个懒腰或挠个耳朵尖缓解一下气氛,便会立刻被她提醒注意仪态,莫失了贵女身份。 短短一段路,夭夭在车里坐的格外累。等到了凤仪楼门口时,马车一停,夭夭忽然捂着心口轻呼一声,面露痛楚。 荣嬷嬷那张古井般的老脸终于垮了下去,扶住她急问:“郡主怎么了?可是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 夭夭楚楚可怜的望着她,点了点头。 荣嬷嬷如临大敌,立刻让海雪取来热水袋,一面喂她喝了几口,一面替她抚背顺气,心疼道:“我的乖乖,怎么偏偏这时候犯了!奴婢疏忽,竟忘了把凝香丸带在身上。” 夭夭皱了皱眉心,小脸惨白惨白的,抓紧荣嬷嬷的手道:“想必是在车里闷的。我实在难受的厉害,又坐不了马车了,可否劳烦嬷嬷回府替我去趟药?” 这等时候,荣嬷嬷自然是千依百顺,只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府中。嘱咐海雪好好照顾夭夭,便急匆匆的让阿寿驾车送她回府。临行时还不忘把一个轻纱帷帽给夭夭戴上,再三告诫她不要轻易摘下,以免给男子看到面貌。 海雪担忧道:“这附近应有医馆,可要奴婢先扶郡主去瞧瞧?” 夭夭道:“我就是闷的,透透气就好多了。扶我去楼上坐会儿吧。” 临近隅中,凤仪楼已宾客爆满、座无虚席。此楼虽主营长安地方美食,但最具特色的,却是来自北胡、西域、东海等地的许多异域小食。比如夭夭最爱的墨鱼饺子,便是从东海传来的。 楼门口站着两个专门迎客的堂倌,见夭夭过来,立刻殷勤的迎上去,满脸堆笑的问:“小娘子是吃饭还是要外送的小食?” 因那些异域小食很受欢迎,又便于携带存放,凤仪楼还为长安城及京畿附近的辖区提供外送生意。负责外送的伙计称为“飞驿”,他们统一着胸前、后背印有“凤仪楼”字样的外袍,将食物放在特制的食盒里,外面包一层毡子,以快马送达客人府中。因效率极高,那些小食被拆封时,都热气腾腾,宛若新鲜出炉。 只闻那堂倌歉意的道:“若是吃饭,小娘子来晚一步,今日本楼已经满客,只能订明日的雅厢和席位了。若是买小食,奴直接带小娘子去一楼的膳食堂。” 夭夭抬头一看,楼门前果然已挂出「满客」的牌子,便笑吟吟道:“我找你们凤掌柜。” 那堂倌愈发恭敬,立刻躬身引她至楼中一处专门供客人休息的茶室里,奉上一盏热茶,道:“小娘子稍待,奴这就去通禀。” 海雪一脸讶异的望着夭夭,奇道:“小姐何时认得这凤仪楼的掌柜了?” 夭夭淡定的道:“机缘巧合,打过几次照面而已。” 大约喝完小半盏茶,夭夭忽道:“海雪,你去门口迎一迎荣嬷嬷,免得她进来找不到地方。” 海雪刚离开,一个慈眉善目、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便走了进来,穿着件长安城正流行的胡服,见 夭夭面生,先作了一揖,方问:“小娘子高门何处?找在下有何事?” 夭夭也起身福了一礼,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函,递给凤掌柜,道:“我也是受一位朋友所托,才来叨扰掌柜的。” 凤掌柜看完信,神色一肃,立刻后退两步,对夭夭作了三个长长的揖,道:“是在下眼拙,怠慢小娘子了。小娘子且安心吃会儿茶,这信中所托之事,在下立刻去办。”便吩咐那堂倌:“二楼不是还预留着一间雅室,快带小娘子过去。” 夭夭致谢。 二楼那间雅室恰好临街,打开窗户,便可将西市的热闹景象尽收眼底。 夭夭刚坐下不久,便见阿寿驾着马车回来了。荣嬷嬷匆忙下车,和海雪打了个照面,两人便一道朝楼里走来。 夭夭打定主意,便笑着的同侯在雅厢外的堂倌道:“小哥哥,可否再给我准备一壶女儿红和两个干净的茶碗?” 她嘴甜音美,即使戴着帷帽,也难掩绰约风姿,那堂倌立刻殷勤应下,眨眼的功夫便把东西送来了,并躬身退下。 海雪同荣嬷嬷很快进来。瞧着夭夭气色好了很多,荣嬷嬷念了句“阿弥陀佛”,忙掏出一粒凝香丸,喂夭夭服下。 那药丸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幽香绵长不绝,即使吞到腹中,喉间依旧残留着浓浓的香气。 夭夭道:“嬷嬷辛苦,这一路定口渴了。”便将新沏的一碗碗热茶推到荣嬷嬷面前,甜甜笑道:“快喝点热茶吧。”又将另一碗推到了海雪面前,并命她们坐下喝。 荣嬷嬷的确口渴难耐,因向来视自家郡主如亲孙女,也没假意推辞,就端起碗大口喝了起来。海雪见她喝了,也饮了几口。 夭夭手指敲着桌案,假装往窗外看风景,顷刻再转眸一看,荣嬷嬷与海雪已齐齐伏案睡了过去。 她心头狂跳了几下,才唤来那堂倌,帮她一起将人扶到夹厢里的软榻上。然后递给那堂倌一张银票,故作苦恼的道:“没想到她们这么无用,沾酒即倒,看来要睡上一阵子了。这雅厢我先订下,劳烦小哥哥替我看顾一二。” 那堂倌唯唯应下,却把银票退了回去,笑道:“这雅厢早就有人订好了。小娘子既是那位贵人的朋友,尽管安心使用便是。” 夭夭将夹厢门推上,又坐回窗边等了会儿,正支着下巴想心事,楼前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里,步下一道曼丽身影,兀得撞入眼帘。 虽隔得很远,对方也带着帷帽,但夭夭一眼便认出来,那是琼华。 这琼华何时也喜欢吃异域小食了? 夭夭不无怪异的想。这时,“吱呀”一声,雅厢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个俊美若玉的少年缓缓走了进来,头束玄色抹额,腰间挂着把长剑,薄唇紧抿,双眸如星。 今日穆玄穿了件蓝色绫纹圆领襕袍,腰束白玉带,并佩着一块状如凝脂的羊脂玉佩,虽不及往常他穿的锦袍贵气,却干净利落,越发衬得他俊秀挺拔,长身玉立。 夭夭本只是等着凤掌柜给她回话,没想到穆玄这么快就出现了,惊讶之余,忙站起来和他打了个招呼,讪讪笑道:“这么快又叨扰世子,真是过意不去。” 再想起来被她藏在夹厢里的海雪和荣嬷嬷,简直恨不得拿块豆腐将自己砸死。早知他今日会出现,她无论如何也会想个更周全的计划,说什么也不让荣嬷嬷跟来。 穆玄只往那夹厢门上轻轻一扫,便若无其事的在她对面坐下,微挑嘴角,道:“无妨。这两日我正好休沐。” 夭夭也跟着坐下,挠了挠耳朵尖,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请世子吃墨鱼饺子吧。” 穆玄点头,唤来那堂倌吩咐几句。那堂倌神色恭敬的一一应下,自去传话。 这堂倌虽待自己也很恭敬,但绝非面对穆玄时这种带了敬畏的神态,夭夭看在眼里,不由道:“世子跟那位凤掌柜很熟么?” “以前有些交情。”穆玄说得轻巧,看了她片刻,忽道:“这里并无外人,郡主不如先将帷帽摘了。” 夭夭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带着帷帽,笑了笑,连忙取了下来,搁在一旁。 她笑颜明净,举手投足间,都是他熟悉的天真烂漫。穆玄忽觉心情大好,也跟着笑了笑,道:“郡主让凤掌柜递话给我,就是专程为了请我吃饺子么?” 两人还从未如现在这般独处一室,夭夭总忍不住把目光投向窗外,佯装看风景,缓解室中陡然变密的气氛。听他这么问,便扭过头道:“也不全是。我找世子,其实是有事相求。” 便简略说了几句,颇有些难为情的道:“我也知道,不该这么麻烦世子。只是,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能帮我的人了。” 穆玄笑意凝住,俊面上渐渐覆起一层冰霜,半晌,冷声问:“身为女子,郡主便如此不在乎自己的名节么?” 他语气不复之前清越,阴沉沉的,倒似夹杂了一丝怒气。 夭夭也知自己不该在一个并不算相熟的男子面前贸然提起这样隐秘之事,可她别无选择,见他脸色不善,只能硬着头皮道:“世子想必也听说过我闹出的那些丑事。不瞒世子,自经历了一番生死,我对世间所谓情爱,真的再无半分留恋。余生只想陪伴双亲,侍奉祖母,再不想婚嫁之事了。” 穆玄脸色愈发阴沉了。 夭夭心虚的望他一眼,忽然有些后悔自己错估了形势,立刻低声道:“是我唐突了。世子只当我没说过,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起身欲走,但想起海雪和荣嬷嬷还在夹厢里,又有些挪不动步子。 这时,堂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两位贵人,墨鱼饺子做好了,可要现在端上来?” 穆玄轻轻“嗯”了声,终于放缓了神色,星眸中的冷意也褪去大半,望着对面少女道:“此事容我想想,先吃饺子吧。午后,我约了京兆府的孙府尹询问南郊的案子,郡主不是要替那老妪渡化怨气么,若无事,可与我同行。”